封元汐拿起了香案上的一个灯台,凑近了墙上的族谱图仔细查看。
封家的族谱图很长,从祠堂的陈设来看,供奉和记录的对象是从忠惠侯那一代开始的。封元汐再一思索,在这间祠堂的对面,也是一处陈设了牌位的祠堂,但是其中的牌位数量,似乎比这里少了很多。
封元汐想了想,明白了封家的传承,是被从忠惠侯开始,分成了两段。
沿着族谱图向下,根据排列,在忠惠侯孙子的那一代,有一位先祖是存在在牌位上的。但是在族谱上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他应该是那一代嫡出的第四子,同一代的牌位在供桌上是按照长幼摆在同一排,这一代嫡出应该是有六个孩子。而族谱在这一代,记录的只有五人。
通常,早夭、因触犯族规被逐出家族的子弟,是不会被记录在族谱上的。封元汐仔细看了牌位上的生卒年代,这人死时刚刚二十。以大越人十五岁可以嫁娶而论,他是成年,有资格写进族谱图的。
而从被逐出的角度考虑,这样的人牌位是没有资格进入宗祠接受后代供奉的。
封元汐默默记下了这个事情,而后再往下对照,在大越建国的近三百年间,封家一共有九位先祖,出现了牌位和族谱图不匹配的情况。
继续往下看,封元汐还发现,族谱图上,关于早夭和被逐出家门的人,也都会有记录,只是名字会被红批划掉,并在一侧用小字注明划掉的理由。
那些奇怪的没有被记录在族谱图上的人,到底是什么理由呢?封元汐很快想到了冯川说过的“牺牲”。
很难想象,在崇尚诗书礼教的大越,还会有人牲的行为。
在她读过的关于历史和异族的书籍中,是有关于人牲的记录的。在距离大越数百年前的先朝,是存在进行大型建筑奠基的时候,埋入活人进行人牲的残酷行为。不管是先朝还是外族,也有在大型战争之后,将俘虏们进行人牲的仪式。
封元汐放下了烛台,坐到了蒲团上,撑着下巴开始思考。
她读历史或异族书籍,也只是当做趣闻故事在打发时间。一些事件典故记得清楚,可是相应的,事件所发生的时间,封元汐的脑中就完全是一片模糊了。
“如果能查阅比照就好了。”封元汐想。
如果那些在族谱上消失的人,真的是被“人牲”,那人牲的时间前后,恐怕是发生过什么大事。因为宏大的祭祀仪式,都是为了祈求平安的。
越是不平安的时候,就越容易向“神”献上祭品。
封元汐又起身,拿着烛台再次找到了供桌上那些人的牌位,认真的记下了他们这些人死亡的年份。
在默记这些生卒年份的时候,封元汐发现,他们死的时候都很年轻。死时年龄最小的才十四,年龄最大的也没有超过三十岁。
封元汐越看越心惊。
冯川说,龙脉是一种很不稳定的东西,和生活在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人们的思想、情绪流入地下,平和稳定的情绪会让龙脉稳定,带来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可如果有天灾,瘟疫,战争,人们恐惧绝望等情绪汇入龙脉的时候,龙脉就会发生变动,带来不可知的更大灾难。
有大灾难,就有大祭祀,自古如此。
“大越开国皇帝齐景异和龙神缔结契约,奠定了大越的国基。而后的皇帝,以每年为龙神举行祭祀的方式,来稳固国运。”
“这样难道就能让国家不再有灾难了?”封元汐不信,当时如此问道。
“自然不能。天,地,人,合起来才是世间。人向地的祭祀,只是平衡了两头,而天,是他们没法控制的。天象有变就会有洪水,干旱等等灾害,受灾的人会有接近死亡的情绪。和龙神缔结契约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这些情绪组成的洪流,而在关键的时候,就是需要这些能看到洪流的人,跳进其中,牺牲自己,改变流向。”
冯川说的及其抽象,封元汐隐约抓住了点什么,却似乎还是不得要领。
“那仙长也能看到所谓气运的流动,是否也是这些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人中的一员?”
封元汐记得,冯川说,他是可以观测天象的。
“我只观天,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会出现帮你,帮吉主,也是为了要保证,在天不可测的时候,作为人的最后一道保障的你们,可以活到那个时候。”冯川说着,对封元汐露出了微笑,那笑容里有着无尽的空虚,“这是我的师门留下的传承和责任。”
封元汐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对这狗屁不通的命运到底作何评价了,但她记得冯川离开时候说的话。
“有你们在,大越有什么灾难都能平安度过,而大越越平安,你们也越能平静的过完这一生。反过来想一想,拥有可以控制气运流向的能力,不如就好好地生活,既定的献身未必会发生,用你的力量做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也不错?”冯川当时的笑容有些苦涩,“总比我们这些在气运流转中随波沉浮,却倍感无力的人要恣意。”
前世里,在被带去殷无彩的山中居所之前,封元汐对外面的世事变化所知有限。
谢玉礼的早夭,是献祭还是一个意外,还是有心人的谋算?
看着墙上的族谱,封元汐握了握拳。前世的封家人,看来是很好的利用了自己身上的力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夺嫡之争中连续数年朝堂和战场的征伐,对大越国势势必造成影响。而自己在齐世枢继位之后不久,就被胡乱安了个理由实施火刑……
这难道也是一次计划好了的献祭?
可是如果梦中的情景是真的,大越最后还是灭亡在戎人的兵刃之下。甚至齐世枢自己都被国师刺杀,所谓的献祭,真的有传说的那种惊天的效果吗?
还是说,最后会灭国,真是自己临死前的诅咒?
“不会吧……”封元汐突然觉得,祠堂里有些阴冷了。
白发的国师,洞穴的白龙,性情大变的齐世枢,破灭的大越国。前世的谜团太多,可眼下,封元汐还有别的事情,想要知道。
她走到门口,啪啪的拍着被锁的房门。
“三姑娘别敲了,大老爷吩咐了,您要在祠堂被关上三天,好好反省呢。没人会放您出去的。”门外一个妇人的声音如此说道。
封元汐开口:“这位妈妈,我不是想要出去。我有事情,想要见二姑娘,请您帮我通报一声。”
“二姑娘?”那妇人诧异,“这……奴婢可做不了主。”
封元汐轻笑一声:“做不了主吗?前儿封家的铺子烧起来了,今儿祠堂也烧起来,那封家可是热闹了。这位妈妈,您觉得呢?”
门外沉默了一阵,那妇人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三姑娘别乱来,我可以帮您通报一声,能不能见,我说的可不作准。”
封元汐十分客气地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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