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一行人在黑夜中穿过了又一个广场,这里方才发生过一场小小的对战,士兵们已经散去,受伤的人躺在地上呻吟,而一些无耻的暴徒正从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跑出来,在死去的人身上翻找着值钱的东西,肩带,外套,腰带或是靴子——有些人并未完全死去,但经过这么一阵翻腾也必死无疑了。
经过的马车与火枪手,还有修士们惊动了这些人,他们立刻就像是暴露在光线下的老鼠那样飞快地逃回了他们的巢穴,从箱子或是窗户后面探出闪亮的眼睛,也许有人看到了修士的衣袍,他们低而痛苦地喊叫着,祈求着得到一个忏悔的机会,但无论是国王还是以拉略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修士们也是如此,他们是上帝的矛与盾,却不是他安抚凡人的双手,比起扬善,他们更愿意也更擅长除恶,要路易来说,他们倒不如声称自己是被食尸鬼或是吸血鬼袭击了,也许还会有人下马来一探究竟。
他们一直走到圣皮埃尔教堂才终于在塞纳河上找到了一座尚未被阻塞或是焚毁的桥梁,越过塞纳河后,他们就向西南方向进发。
可能只有一千尺,或是一千五百尺,马车就再次被迫停下了,在夜晚的迷雾中出现的是一个整肃而又强大的军团,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莫特马尔公爵并没能听到那些熟悉的嘈杂声,在这个时代,要让士兵们遵守钢铁般的纪律根本是不可行的,就像是绍姆贝格将军招募的那些新人,他们能保证使用武器的时候不打中自己人,以及在行军的时候不脱离队伍就算是上帝保佑了,更别说其他,有时候就连军官也很难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在开战前因为私人恩怨而决斗,或是不遵从上级的命令,凭借着一股血气我行我素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所以几百上千个人在一起,吵吵嚷嚷,叽叽咕咕完全是常态。
他们遇到的军团却完全不同,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裤子,军官的肩上斜跨着鲜红色的肩带,公爵移开视线,看向国王的肩膀,国王的肩带果然也是鲜红色的,此时为首的军官已经在距离马车还有二十尺的地方下马,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法国人,然后公爵听到他说话,果然不是,但他对国王十分尊敬——他们用低地德语对话,公爵学过这种语言,但不是那么精通,所以只能听懂其中的几个单词,但看到这样的景象,联系起之前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特马尔公爵在孔代亲王身边待了那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国王有着这样一支军队哪……虽然也有人说,有一个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将军为国王效力,而蒂雷纳子爵也投入了国王的麾下,但也有人说,那位将军不过受了马扎然主教的雇佣,一旦国王返回了巴黎,他们的契约就自然终止,并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外国人如何了——至于蒂雷纳子爵,他似乎就没和国王一起出现过,好像离开了赫泰勒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孔代亲王倒是找寻过他,但始终不得结果。
现在这位……绍姆贝格将军出现了,那么蒂雷纳子爵只怕也率领着他的军队在某个地方整装待发,而孔代亲王却还茫然无知地与他认定的敌人加斯东公爵一决生死——莫特马尔公爵想到国王交给他的工作,是啦,国王是不会想要看到这两方一个彻底地压过另一个的,毕竟对于猎人来说,最好的结局莫过于猎物们相互厮杀到最后一刻,流尽躯体里的每一滴血才是最妙的。
“蒂雷纳已经到了圣日尔韦吗?”
“是的,陛下。”绍姆贝格说,“他的传令官刚从我这里离开。”
“现在……”国王问,绍姆贝格立刻取出了怀钟,“四点了。”
“五点,”国王说:“你们就可以对巴黎的叛逆们发起进攻了。”他意义不明地微笑了一下:“我们刚才经过巴士底广场,孔代亲王与吉斯公爵在那里展开了一场战斗。”
绍姆贝格将军立刻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希望您没有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的可不是我,”国王说:“孔代亲王应该不会走得太远,你们可以……”他沉吟片刻:“我不太想要听到他离开巴黎的消息。”
他神色阴郁地整理了一下肩带:“我听说西班牙人的使者与他往来密切。”
绍姆贝格将军立刻低头表示遵命。
“但若是可能,”路易最后还是不那么情愿地说:“请保证他性命无虞,”绍姆贝格将军马上答应了,在这个时代,路易若不这么做,才叫奇怪呢,但将军没有想到的是,在路易一只脚踩在马车的踏板上时又说:“但是,将军,也请转告蒂雷纳子爵,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可能伤害到您们的可能,那么放弃也无所谓。”他干脆地说:“孔代死了,或是活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您们就完全不同了。”
莫特马尔公爵几乎与此同时就看向了将军的脸,将军可能一时间还没能明白过来,但等马车开始移动的时候,公爵看到将军深深地弯下了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陛下,”莫特马尔公爵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您将来一定会受到很多人嫉妒的。”
“嗯?”路易从绍姆贝格将军刚刚交给他的一叠信件中抬起头来,“这是当然的吧,”他说:“我是法国的国王。”
仍然被允许与国王以及公爵共乘的审判长呵呵地笑了起来。
巴黎终于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哪怕不去看,三人也知道最后的胜利者终将会是谁,要说,这个年少的国王身后或许有老奸巨猾的马扎然主教控制与教导,但就公爵与审判长看到的,这位国王也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这种天赋他们并未在孔代亲王或是加斯东公爵身上看到,只是出于各自的心思,他们在之后的行程中奇妙地保持着安静。
他们在黎明到来时进入了凡尔赛,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凡尔赛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了,那幢被路易十三用来当作狩猎行宫的小楼被增设了如同展开翅膀般的双翼——增加的房间让暂居在这里的王室成员安逸了许多,虽然国王并没有要求火枪手前去通报,但他的马车一驶入庭院,就看到王太后安妮正匆忙地走下台阶,但她再快也快不过王弟菲利普,他奔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路易的腰,将额头抵在路易的肩膀上。他只比路易小两岁,十二岁的少年也如同新生的乔木那样有了成人的雏形,只是他还穿着睡裙,而不是睡衣。
路易摸了摸王弟的脊背,“我一直很担心您。”菲利普说,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火把的光亮——这样的倒影显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没什么。”路易说:“我说过我也会离开巴黎。”他之前决定要先送走王太后与菲利普的时候,可不太容易,因为菲利普认为留下来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国王,王太后说服了他,让路易也松了口气,毕竟他并不想直接告诉菲利普说,绍姆贝格将军与蒂雷纳子爵并不会接受另一个人,哪怕是王弟的调派——如果能,那么路易也许就要做出他并不愿意做出的决定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国王揽着兄弟的肩膀,一边向着自己的母亲走去,一边说:“我向你发誓。”他说:“等到我们重新回到巴黎,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把我们赶走——我们会如我们的父亲与祖父那样,真正地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我要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好完成你的‘吊裤’仪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是受够裙子了,想来你也是。”
“我倒是不那么讨厌,”王弟说:“但我也想要和你一样,哥哥,我想要成为一个将军,好为你作战。”
“会的。”国王说,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王太后面前,国王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之后是仍然处在法国国王庇护下的英格兰王太后与大公主亨利埃塔,最后才是玛利.曼奇尼,她甚至没有等国王先说话,一跃就跳到了他身上,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他尚且十分单薄的胸膛里。
让路易惊讶的是王弟菲利普居然没说些什么,要知道,也许是因为更多地待在王太后身边的缘故,菲利普十分看重礼仪,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和他们的母亲,与国王如此亲近——后来路易才知道,在他还在巴黎的时候,被迫待先回到凡尔赛的王弟正因为有着玛利的渡鸦,才能按捺住自己焦急的心情,耐心地等待下去。
也就是说,我一直被你们偷窥着吗?
于是两个人都因此受到了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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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王弟菲利普与小女巫玛利都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套可观的大部头,咬着羽毛笔发呆的时候,国王期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巴黎重新回到了国王手里。
加斯东公爵与他的女儿蒙庞西埃女公爵都被抓住了,吉斯公爵投降,但孔代亲王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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