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要让我自己去拜会荀子?”当马车停靠在一座不起眼的客栈前时,车厢内的紫女面色挣扎地为难道。
“荀况在收下你这个弟子之前,总要先了解你的资质与能力,别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做了,但最后这件事情必须由你自己来,这是你作为弟子对老师应有的尊重。”嬴政一边帮着紫女梳理着在路上被弄乱的头发,一边解释道。
“大王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紫女迟疑道。
“怎么,我们紫女姑娘害怕了?”嬴政看着紫女这般患得患失的样子,不由好笑道。
“是啊,确实有些害怕,害怕让大王失望。”紫女咬着嘴唇道。
荀子的地位虽高,但还不至于让紫女这般患得患失,但嬴政却不一样。
紫女知道,对于自己来说,无论是否可以拜荀子为师,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能成固然欣喜,但失败了也不会太过在意。
可嬴政是不一样的,她终归不想让嬴政失望。
“你多虑了,对于你,我很有自信,而你也应该相信自己,你可是紫女,而且还是被我看重的人,你觉得我会看错人吗?”嬴政说道。
“希望如此吧。”紫女深吸一口气,撩起车帘下来马车。
直到紫女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嬴政才收回了目光,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紫女,他让紫女自己去拜会荀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给了荀况一个测试紫女的机会,同样也给了自己一个考验荀况的机会,而紫女就是题目。
若荀况能够抛开此时既有的传统观念,能够破出儒家既有的门规,真心实意的将紫女收为弟子,这样的荀况才值得嬴政在他身上投入更大的心思,若他只是因为交易而不得不如此,那么,当荀况将咸阳的那些书简清点整理完毕,他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儒家可以用,但腐儒却用不得。
收回视线的嬴政陷入了沉思,韩国的事情差不多已经了结了,等将荀况的这件事情处理完毕,他也就该离开这里,返回咸阳。
未来的五年,他并不打算再有什么大的举动,但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这件事情本身对秦国来说并不重要,但对嬴政来说却很重要。
因为他从李信那里了解到,当年周穆王一路西行,直到昆仑山下,更是传出了与昆仑西王母的绯闻。
但在周穆王登上昆仑山时,却发现昆仑山之后的世界是一片虚无与黑暗,而李信的先祖当年正是周穆王随行的人员之一,关于那次西行的见闻也由此在李信族中代代相传。
熟悉地理的嬴政很清楚,昆仑山之后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世界,但李信告诉他的消息却打破了嬴政已有的认知。
昆仑山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这在嬴政看来,太过天方夜谭,更何况嬴政还知道,大约二十多年后,会有一支来自遥远西方的一队散兵,迷失在荒漠之中,被当时的狼族单于头曼所救。
如果昆仑山以西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那么,那支西方的散兵又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是否还是如同自己了解的那样,是一个球形的世界?天圆地方这个在前世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猜想,在这个世界是否是正确的?
这些问题嬴政必须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只有清晰地认识了这个世界,嬴政后续的计划才能在这个基础上展开。
否则很有可能造成南辕北辙的笑话。
又是否到了需要找到那些神神叨叨诡异莫测但又精于星象命数的阴阳家的时候了?
被这个世界的迷雾颠破了既有认知的嬴政陷入了沉思,时间也就在嬴政的沉思中缓缓地流逝。
直到紫女带着一位老者从客栈内走了出来,叩响了车窗。
“先生可对孤为你找的这位弟子满意吗?”看清来人地嬴政笑问道。
“在未见到紫女之前,老朽只有意外,但当见到紫女后,老朽觉得应该在意外之后再加上两个字。”荀况拱手道,说罢看向嬴政,目光中既无傲慢也无恭顺,只有平静如水。
“意外之喜吗?”嬴政问道。
“不错,正是意外之喜。”荀况笑道。
“紫女确实当得上先生这样的赞誉。”
嬴政说着看向紫女,只间这位紫兰轩的女主人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羞涩。
荀子是好奇嬴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嬴政本人也是对这个能够写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儒家宗师充满了好奇。
荀况虽然在后世中,不被主流的儒家待见,但嬴政却十分喜欢荀子的劝学一篇,在前时,嬴政只是将劝学一篇当作古人所作的一篇不错的文章而已。
但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却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后,嬴政才真正意识到能够写下劝学的荀况是一个担得起任何赞誉的人。
不说其他,就单单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足以让诸子百家内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汗颜。
这既是荀况的智慧,同样也是荀况的气度,而紫女拜师的这件事情,更是展现出荀况的宗师气度。
面对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喜欢,但却很难讨厌起来。
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展开了一番谈论,在这个小小的车厢内,这两个都各自已经在各自的领域内占据了顶峰的两人聊的很投机。
嬴政的学问自然和荀况没有可比性,但见识却不输于对方,毕竟,作为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与这个时代的人相比,见识算是少有的优势之一。
“我以人性本恶为立足点,不为先师所赞同,在儒家之内,虽得宗师之名,但实则地位尴尬,终究不为儒家正统所接纳,不知,秦王可否告诉我,我是否错了?”随着两人的谈论,荀况问出了一个看似不重要却是暗藏机锋的问题。
“先生莫非忘了我秦国是以法家立国的吗?先生问这个问题,莫非是以为能从孤这里得到别的答案吗?”嬴政回道。
“这么说来,大王是赞同我的观点了?”荀况问道。
嬴政对人性的看法,可是直接关系到日后秦国的治国方略,荀况必须将这一点弄明白,如此才能考虑以后的计划。
“无论是孟轲的人性本善还是先生的人性本恶,在孤看来都不对,人性哪有什么善恶之分,无非环境使然,而且,我相信,不仅仅是孤这般认为,先生应该也是这般认为,甚至孟轲也是这般认为。”嬴政的答案显然在荀况的预料之外。
“此话何解?”荀况皱着眉头道。
不是因为嬴政的答案不能让荀况满意,而是因为嬴政答案正戳中了他心中最大的秘密。
“若非是因为环境使然,无论是孟轲还是先生你,又为何要立下那么多学说,试图如此去塑造一个理想的世界,性情论从来就只是你们的手段,而不是你们的目的。”
荀况此时彻底坐不住了,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嬴政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那不知大王对法与儒如何看待?”荀况忍不住道。
“法家以法止恶,儒家以德扬善,不知孤的答案可能让先生满意?”嬴政回答道。
“很好的答案,能够看到这一点的人,普天之下绝不超过五人。”荀况长长的叹息道。
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能够看明白的又有几人,哪怕是他最为的得意的两个弟子,此时也未能看透这一点,甚至在荀况看来。李斯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明白,即使是韩非,没有数十年的功夫也很难看清其中的关键。
他们两人实在太过相信自己,以至于忘了自己说过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却没有这样的魄力,若他们不能看破这一点,他们未来的成就只能在自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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