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楚馆,为烟花之地,乃男子寻欢作乐之所。
虽是个风流地界,但各家花楼的名字却都起的甚是清雅,不知者甚至会以为是诗社茶馆。
然而在众多家花楼之中,唯有一家清新脱俗。
鎏金匾额上题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楼!
其简单直白让同行都有些汗颜。
但只要知晓这青楼的东家为何人,便会觉也无甚奇怪。
毕竟那位爷素来喜怒形于色,从不知掩饰隐藏为何物,开的既是青楼,便唤做青楼,他不必费心想名字,客人又一眼便知,何乐不为。
岑娇站在青楼前站定,扫了一眼匾额上的“青楼”二字,抬步迈了进去。
这字一看便是薛临所写,人恣意,字也狂荡不羁。
岑娇前世没少与薛临打交道,那个人的确喜怒无常,狠戾起来与容陌不相上下,但薛临对容明时这个皇帝表弟却足够忠诚,足够袒护。
比起燕王那等笑里藏刀之辈,岑娇倒是觉得薛临这个魔王煞星更好一点。
但也只是好一点点而已,这辈子想要过得安宁,就要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青楼内的布置倒不像匾额上的字那般直接张扬,反是干干净净,清清雅雅,比起那些“揽月轩”“闻风楼”,看着像诗社,实则悬红挂绿的花楼品味好了不知多少。
时下南人喜好声乐歌舞,但凡是宴便不能缺少酒乐。
而花楼也并非只如外人所想只作皮肉生意,各家花楼皆有只卖才艺的清倌,且这些女子皆才艺一绝,甚至有些堪称大家。
白日里的青楼少了许多烟火气息,歌舞声慢,一楼只有几桌散客,看着倒真与普通的酒楼无异。
屋内没有刺鼻的胭脂气,岑娇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清檀香。
此香沉冽,较之普通的檀香更有幽远沉冽,只这香因其产量极低,是以价格不匪,唯有宫中贵人以及王公贵胄方能使用。
岑娇挑了挑眉,薛临不愧是长安第一贵,竟把这般昂贵的香料用于青楼,可见当真是银子多的没处花。
岑娇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环视楼内,目光落在了门前的那座白玉屏风之上。
羊脂白玉难求,而这面屏风更是不知耗费多少玉石,其奢靡程度丝毫不亚于护国公府。
而前世这座屏风被人打碎,薛临那般的性子如何肯放过,可想当时造成了多少轰动。
而打碎了这座屏风的正是岑氏的儿子,孙茹儿的兄长孙新。
孙新是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前一世的今日他醉酒在青楼闹事,与人争执时不慎砸坏了这座白玉屏风。
据说薛临当时气红了眼,拔剑便要砍人,但不知怎么被人劝住改了主意,便从孙府索赔了三万两银子。
孙府人多进项却少,岑氏又是个喜好铺张的,是以手中并无多少现银。
孙府咬牙出了一万两,岑氏又东拼西凑了一万两,最后那一万两便是从郝氏手里抠出来的。
岑妙曾提过此事,说是岑氏跑来从郝氏借银子,郝氏知道事情原委并不想出。
岑氏便话里话外拿岑老夫人威胁郝氏,意思便是若郝氏不肯拿钱,她便只能去找岑老夫人诉苦。
郝氏深知岑老夫人心善,若知此事绝不会置之不理,反平白惹她担忧,为了岑老夫人的身子,她只能咬牙出了血。
而岑氏拿钱赎回了儿子,便对还钱只字不提,郝氏若多问几句,岑氏便哭天抹泪的说郝氏不顾念亲情,非要逼死她,这笔钱最后也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
府中人唯有她自己凉薄冷血,今生若再出此事,祖母她们依旧会管,所以她只能从源头上解决这桩事。
至于她为何这般清楚的记得是今日……
青楼门外忽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清欢姑娘!清欢姑娘!”男子们激昂热切的呼喊声,因为拥挤推搡而引起的嚷骂声为青楼增添了几分本应有的烟火气息。
屋内的几桌散客一听清欢姑娘的名讳,登时起身,想行至门前看个清楚,却被青楼中的伙计拦住了路。
“几位客官请坐好,门前拥挤,冲撞了各位就不好了。”几人虽穿着伙计的衣裳,但一个个虎背熊腰,身子挺拔若小山,说是伙计更像打手。
几人面面相觑,老老实实的回去坐好。
莫说这几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就算不是他们也不敢惹事。
老虎的地盘,谁敢撒野。
岑娇坐在角落自斟自饮,目光轻轻落于门外。
白清欢,江南云水阁的花魁,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堪称大家。
白清欢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偏性子又如仙子般清尘脱俗,备受追捧,所到之处,男子无不为之疯狂。
她此番是为诗会而来,暂落长安,自云水阁放出风声想为白清欢择一花楼暂居,长安几家花楼便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以其盛名,她落榻于哪家花楼,其生意之红火可想而知。
但世人谁敢与阎王争,青楼一出,百家退位。
怪不得青楼今日这般安静,原是男子们都跑去城门迎接这位清欢姑娘了。
岑娇喝了一杯清酒,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
男子们为能多看美人一眼,争得头破血流,有些人甚至鞋子都跑丢了,可他们却未能得到佳人半分理睬。
美人犹如枝头雪,凝在枝上,冷在心里。
可美人越是如此,男子们便越发痴狂热烈。
岑娇含笑托腮,只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讽刺。
这些男子中成家者不为少数,家有贤妻美妾,可那些近在咫尺的温柔他们不屑一顾,却偏喜欢追逐缥缈清冷的白月光。
要她说,女子无事时也该逛逛青楼,好叫她们看清楚,她们整日勾心斗角争抢的男子是一副什么嘴脸。
岑娇轻笑,举杯饮酒。
“可是有何感触?觉得他们可笑?”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在身后传来。
楼内吵嚷喧哗,声音也听不大真切,岑娇只以为是哪桌散客与她搭话,头也未回的道:“自然不是,男子慕艾,人之本性,错在女子!”
身后之人似是一怔,停顿片刻方才问道:“何处此言?”
岑娇牵唇,纤纤玉手摇晃着手中的玛瑙琉璃盏,清冽的酒水在琉璃盏内荡起涟漪,意外的好看。
“当一个女子为一个男人心伤时,她就该反省自己,为何她只有这一个男人呢?
与其勾心斗角的和别的女人争,倒是不如换个听话省心的来得自在。”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岑娇以为对方定被她这言论说懵了,许是在琢磨着该如何反驳她。
她牵唇笑笑,想看一看身后呆若木鸡的男人。
侧身回头。
然后,便毫无预兆的撞进了一双夜色的眸中。
少女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放大的瞳孔许久未动。
男子牵唇,鼻中发出一声讥讽的轻嘲,出口的声音更是凉薄至极,“木鸡,原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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