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明时早已不记得娘亲的容貌了。
娘亲走得早,他与妹妹尚未记事,只能从宫中的画像里缅怀娘亲的音容笑貌,从父皇的口中想象娘亲的性情喜好。
画像中的女子生得美极了,端庄温柔,钟灵毓秀,那副画很完美,除了……她永远不会展露真正的笑颜。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娘亲会从画像中走出来,将他揽在怀中,轻轻唤他一声“时儿。”
父皇唤他为“明时”,妹妹唤他为“兄长”,其余众人皆唤他为“太子殿下”。
从未有人如身后的女子这般唤过他。
只这个怀抱一点都不温软,突然又猛烈,更是将他狠狠扑倒在地,两人不知滚了多少下才堪堪停下。
国公府的马场虽然有人精心打理,但地上难免还会留有细小的沙石,石子硌得他生疼,可他的头从始至终都有一只手护着,每次翻滚他的头永远都枕在那只手上。
停下时他倒在了女子的身上,她闷哼一声,想来应也是极痛的。
可她却第一时间扶他坐起,盯着他的眼睛莫名奇妙的问道,“腿痛吗?可还能动?”
容明时歪歪头。
这个女子有些怪。
为什么先问他的腿,难道不是脑袋更重要吗?
他如何知道在前一世的这一夜,他被发疯的汗血宝马踩断了右腿,虽然南帝召天下名医为他接上了腿骨,能使他走路与常人无异。
但右腿终究还是废掉了,他无法习武无法骑射,甚至每到阴雨之际便痛的难以忍受。
此事发生在岑娇进宫之前,她当时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听人说容明时小时候偷溜出宫赴宴,结果被受惊发疯的马所伤,未曾想原来竟然是今日……
岑娇心中无比庆幸,若她没一时心血来潮随阮瑀赴宴,时儿岂不又要忍受一番锥心之痛。
“太子殿下!”
“娇娇!”
几道呼喊声后,立刻有人围跑过来。
乔穆之将岑娇揽在怀里,一张俊脸吓得惨白,眼中哪里还有刚才的亮光。
在看到岑娇扑向发疯的马时,他心跳骤停,直到现在手脚仍是冷的。
“娇娇,你动动手脚,看看可有哪里痛?”阮瑀单膝跪在地上,轻轻触碰着岑娇淤青的手腕。
他与岑娇是一同来到的马场,所以岑娇的紧张、恐慌,以及那种近乎刻在骨子里的在乎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心中是不解的,他感觉他的小青梅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不再能一眼看透她,甚是有些完全不能理解她。
可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有的只是心疼。
容明时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脸上饱含关切和担忧,他们用着最诚恳的表情说着最真挚的关怀,可他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只想让他们全都走开,不要挡住他的视线。
有人奔赴去唤护国公与惠清长公主,有人急着去找御医,马场内顿时乱成一团。
岑娇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孑然一身的容陌身上。
她有亲友围绕,容明时有众人关切,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似乎前世今生都是这般。
明明他刚才也与他们一样经历了危难,却不曾有人为他分出半分关注。
这一刻,岑娇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没有人生来冷漠,他们的漠然只是一点点被周遭的冰冷堆积而成的。
他身侧的地上躺着一匹苟延残喘的马,赤红色的鲜血顺着马颈汩汩流出,被月光映成了一片浓黑。
刚才还如疾风般驰骋的汗血宝马,此时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而他身侧的男子依旧无甚表情,即便他的衣襟上还沾染着温热的血……
淡漠到极致便是冰冷,绝情。
元珊睁大了双眼,眼中的惊艳与光亮被恐惧所取代。
她不停的后退,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长安城的少男少女见惯了风花雪月、歌舞升平,鲜血与杀戮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乍然望见如此血腥之景,心中的震荡无以复加。
紫衣男子依旧矜贵尊华,可他在元珊眼中再也不是神,而是一个拥有谪仙之貌的魔。
残忍,嗜血,令人胆颤心惊,只想远远躲避。
护国公夫妇闻讯慌张赶来,直到见容明时安然无恙,一口气才松下来。
“御医,太子如何,可有伤到何处?”惠清长公主忧心不已,皇帝只有容明时这一个皇子,他若有个万一,南国都会因此动荡。
燕王容昭既后悔又自责,“都是我不好,竟选了这般的疯马,险些伤了太子,我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惠清长公主闻后忙道:“昭儿勿要自责,你如何能知晓这马匹的脾性。”
她眉头皱起,复又道:“只这两匹马已在国公府多日,未曾有过不妥,怎会突然就失控发狂。
刚才都有何人接近过那匹马?”
场上一片静寂,无人说话,但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落在一处。
惠清长公主顺势望去,这才望见人群之后那诡异的场面。
她以帕子捂住口鼻,惊恐的后退数步,直至被护国公搀扶在怀中,“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是你做的?”
容陌依旧清冷淡漠,他侧眸扫了一眼已经变成了尸体的汗血宝马,才又重新用夜色般的眸望向惠清长公主,“若您所指之事是杀马之为,那的确是本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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