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在一片平淡如水里,流逝地飞快。
临近除夕,府里上下带着浓浓的年味,今日又是太妃的四十整寿。因近来弹劾王爷的言官渐渐减少,王府又恢复了些以往的热闹氛围,时不时地走亲访友,开席备宴。林七许早早便听燕竹说起,太妃所住的寿安宫预备了家宴,只是王妃需要养胎,不宜走动。
而摄政王大约是真厌弃了韩氏,竟携了尤姬入宫。
同行的还有小郡主,大公子和大小姐。独独没带镜春斋的母子三人。
桃花坐在五彩绣墩上,正剪着形似兔子的窗花,放下剪子,眉飞色舞道:“我听去镜春斋送早膳的小丫鬟说,韩庶妃气得砸了一扇炕屏和两只琉璃瓶呢。小公子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被三小姐拢在怀里,也没见韩庶妃多么慈母心肠。”
燕竹停下手上的活儿,瞪了喜滋滋的桃花一眼:“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桃花被燕竹吓住,措不及防地看向林七许求助。
“桃花,俗话说,祸从口出。为人做事,须谨慎些,说话前多想想。”林七许喜她娇憨单纯,却也得防着她这简单的性子被人利用,好意提醒。
桃花乖觉道:“奴婢会注意的。”
因林七许喜静,沉香榭终日鸦雀无声,悄然静谧。今日,燕竹有心活络气氛,这才从橱柜里寻出些彩色箔纸和丝线,并着几把鎏金的剪子,除了桃花和她,佩玖与晴好也坐在榻下的两把杌子上,聚精会神地瞄着图案。
“燕竹,明年可是皇帝大婚?”林七许拈起一张剪得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发问道。
燕竹点头:“定在三月十八。”
林七许又细细看了一排剪好的窗花,漫不经心道:“可有加开恩科的消息传出来?”
虽心下好奇,但燕竹依旧老实回禀:“会有。至于时间,奴婢并不清楚。”她见主子难得上心,对外界有了些探究之心,试探问道,“可要奴婢去打听下?”
“方便吗?”
燕竹打包票,拍拍胸脯:“您放心,奴婢在王府当差这些年。规矩还是清楚的。只要不私相授受,夹带物品,口舌上的打听没有问题。”
林七许自离江南起,没有一刻放下过其琛。先前自保不足,身体又虚弱不堪,便顾不太上。现下日子过得顺畅几分,忆及亲弟,难免神情恍惚,牵肠挂肚。
“你一切小心。”她撂下窗花,示意她附耳过来,含蓄道,“林言轩大人府上的事,你多关心些。”
燕竹这才想起她已非林言轩的女儿,昔日,她也听王府的一众丫鬟说起过这林氏,为了攀龙附凤,勾引王爷,竟落得这般孑然一身,受人唾弃的境地。数月处下来,燕竹打从心底否认了这勾引之说,到底林氏平日行事,处处透着端庄宁和的味道。
便比之王妃,亦不差什么。
这**狐媚的罪名,太名不副实了。
“奴婢晓得了。”
燕竹第一万次为自家主子叹息,面上便顺带出了哀伤之色,林七许只柔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府门第森严,守卫严谨。燕竹托着素日交好的小厮,出门跑腿时,顺便去打听打听。加之拐过几条大道,会有一条巷子,聚集着不少挑夫贩卒,平日会卖些廉价的香料与点心,给临近几座府邸的丫鬟小厮。
两淮林氏在京城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人物,一时间,也探听不到什么。
“无妨。你只多留着心,但凡有什么要紧事,一律与我说。”
书案旁已堆积了厚厚的一沓白纸,林七许长嘘口气,写完最后一笔,重重撂下,坐在一旁的彩凤牡丹纹宝椅上,捧起几上的茶慢慢喝着。
“小姐累吗?”佩玖持了个小木槌在她背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
林七许淡淡摇头。
明儿已是除夕,看来等过年再将经文递进宫去。她略歇一口气,又起身去整理写好的几大摞宣纸,吩咐道:“将橱柜的两叠取来。”
佩玖心疼不已,却也只能陪着她忙。
长夜漫漫,映着白雪明月,疏离空旷的枝桠影儿被照在书案前的天青纱窗上,整个屋子静得落针可闻。佩玖手拿银钳子拨弄着炭盆里红彤彤的炭火,绕过书案,轻声道:“小姐,快歇息吧,明早还得早起呢。”
林七许一面对照着经文差错漏,一面将一张张纸按序叠好,又提笔写了硕大的书面,拿起针线订好。费心费神一个晚上,才出来一本像模像样的。
“嗯,余下的年后再弄。”
一年到头,便只有这个日子会让人停下前进的脚步。勤恳忙碌的百姓会烧一桌好菜,骨肉团聚;热忱于仕途或金银的官员富商,也会赶回家中,聚起妻妾子女,吃一桌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宫中,自也大摆家宴,去岁迎新。
摄政王今儿,却携了失宠甚久的韩庶妃进宫赴宴。
“听门房说起,昨日韩庶妃家中来人。仔细一打听,原是韩庶妃的兄长升迁工部郎中,年纪轻轻,已是正四品官员了。”燕竹叙述道。
林七许翻看着订好的经文册,心平气和道:“韩家争气,她自过得如意些。”
“这有什么,尤姬还是昌平伯夫人的外甥女呢。”桃花在一旁嘟囔道,旋即又懊悔,“唉呀,我忘了。尤姬是庶出的,与昌平伯夫人并无血缘之亲。”
话音落毕,桃花便深知自己说错了话,诚惶诚恐地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嘴快……”林七许时常教她开口谨慎,不想有朝一日竟冒犯了主子。桃花很是沮丧,认真道:“主子,您罚我吧。”
桃花不过说了实话,也非成心,林七许不以为意。只是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得改改了,她笑意愉悦,竟难得地带了些俏皮模样,道:“宵夜不必吃了。你看着燕竹吃就是。”
“啊?”桃花呆呆地看着她。
林七许只笑:“真是个傻子。不过这毛病,是一定要改。以后,你宵夜都不必用了。什么时候嘴上有个把门的,再议。”
燕竹用手肘撞了桃花一把,桃花才哭丧着脸,讨饶道:“主子,奴婢不是故意吃那么多的,也不是嘴馋,就是肚子饿。不过奴婢晓得主子是为了奴婢好,只能委屈肚子些时日了,等嘴上有了门,就能吃了。”
真是个大智若愚的丫头。
林七许反复回想着昌平伯三个字,竟倍感熟悉。她眉心一动,问:“昌平伯姓什么?”
“陈大人,任吏部左侍郎。”燕竹绞尽脑汁想了会,才恍然记起,细细说道,“昔日尤姬参选,便是昌平伯夫人举荐。后尤姬成功入府,也算同王府攀上了亲,时常参加王府的宴席诗会,奴婢在正院当差时,碰到过几回昌平伯夫人。”
姓陈,又在吏部当差?
似乎……和江南的故人有牵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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