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号称‘天下之险’的居庸关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从中穿过,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帜和仪仗,上面依稀可以见到一些‘大顺’的字样,还有一班乐队跟在后面奏乐,长长的队伍绵延十余里。
原大明总兵唐通和监军太监杜之秩此时正站在道路一旁,微微低垂着头,不敢朝大军张望,只是二人此时神情却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似乎为自己的命运有些忧心。
过了些许时候,又是一队队骑兵穿过了居庸关,不过不同于前面的那些骑兵,这些人穿着整齐的盔甲,马匹也十分精壮,旗帜鲜明,却是一副精锐的模样。
“你们抬起头来,额有话要问你们!”
不知何时,一道粗豪的声音响了起来,纯正的西北方言里带着些许的不耐烦,却是让唐通和杜之秩心头一颤,他们不由得纷纷抬起头来,却是看到一群大顺骑兵正簇拥着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说话的汉子是一个大高个,相貌颇为奇特,生得一副深眼窝高颧骨的相貌,鼻梁也十分高挺,带着几分鹰钩鼻的样子,与寻常西北汉人多有不同,而更让唐通和杜之秩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眼神十分锐利,就像一只翱翔的苍鹰,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杜之秩却是连忙扑通跪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问。”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得含糊得叫一声大人。
汉子哈哈大笑,他傲然道:“额就是你们一直寻哈的李自成,怎么今天见了额,就不认识了?”
唐通心中一惊,他也连忙跪下,道:“罪臣唐通不识王上龙相,竟敢直视天颜,实在该死.......”
一旁的杜之秩也是心中大惊,不敢多说话,只得一直磕头。
李自成似乎并没有将适才二人的表现放在心里,他笑道:“你们都是聪明人,知晓天数,乖乖献上了居庸关,额也就不为难你们了,但是你们要跟额说清楚,那朱家的天子还在不在京城?”
唐通和杜之秩从三月初六就出了京城,便再也没有得到京城的最新消息,因此他们也只能茫然地回答道:“崇祯迟迟未能决断,此时应该还在京城。”
李自成放声大笑,对身边的人说道:“当年宋卿曾经跟额说过一句话,叫‘十八子主神器’,又有诗句言称‘李继朱’三字,看来天命有归并不是一句虚言,这大好的江山,额李自成也总算是能坐上一坐了。”
旁边那名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文士却是笑了笑,道:“王上乃顺天应命之人,合该终结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将来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李自成满意地笑了笑,他不再看向跪在地上的唐通和杜之秩,而是抬头望向了远方,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京城,看到了大明的皇宫,也看到了正在瑟瑟发抖的朱家天子。
对于李自成而言,他的人生也的确达到了巅峰时刻,自从崇祯二年起兵开始,他已经结结实实地在生死边缘打磨了十几年,也逐渐从原来一名一钱不值的驿卒,成长为了拥兵数十万纵横天下的闯王。
在这十几年当中,李自成不好酒色,也不喜奢靡,他每天都同士卒们一样吃粗米饭,而与此同时像其他的义军首领们,大多都已经坐拥数十妻妾,被服纨绮,沉迷于酒色享受当中,唯独只有李自成一直都在咬牙坚持着,努力地扩张势力,招募人才。
而之所以让老李如此忍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大明的江山,将那些鱼肉百姓的大明宗室和官员们全部杀掉,还天下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不得不说,李自成同学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追求有抱负的反贼——不对,实际上他已经在正月初一时正式在西安称王,并改西安为长安,正式成立大顺,改元永昌,而为了这一天,李自成甚至将名字改成了自晟。
在大顺成立以后,李自成设天佑殿大学士,以牛金星来担任,另外还增设了六尚书官制,设弘文馆、文谕院、谏议、直指使、从政、统会、尚契司、验马寺、知政使、书写房等官,让乾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火育为礼政尚书、归安张嶙然为兵政尚书。
此外李自成还在西安大肆封赏功臣,将刘宗敏以下等九人封侯,刘体纯等以下七十二人封伯,还封了三十个子,和五十五个男,一时间整个闯军将领中,几乎人人都有官做,人人都有爵位。
因此,当大顺成立以后,李自成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也就是坚持‘三年免征’的赋税政策,那么维持军队和官僚运转的钱从哪里来呢?
很简单,李自成通过没收明朝内帑、宗室、勋戚、太监的家产的方式,对明朝官员进行大规模追赃助饷,像那些大顺新纳入的领土中,大顺的地方官吏严格遵守李自成的命令,搜捕明朝的宗室和各府、州、县的士绅,并且严刑拷打,强迫他们献出金银,充作军饷,还有很多粮食就直接散给灾民。
可问题就在于,像李自成这么个干法,却几乎把所有地主士绅阶层逼到了对立面,唯独只有各地的百姓们欢迎来了不纳粮的闯王。
随着李自成进入居庸关以后,一支长长的军队沿着道路慢慢前行,他们的目光中透着坚定,带着希望。
.........
滦州,素有‘关西第一州’的称呼,距离京城的距离也只剩下了短短四百里地。
城外,一队队大明士兵们朝着城内进发,在漫无边际的队列当中,常常能够看到各种号令旗帜,其中数量最多的旗帜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还有一部分则写着‘黎’和‘高’,他们都是如今从山海关赶来的大明辽东兵马。
在那些兵丁之后,则是许许多多携家带口的民众,这些人都是从辽东一直跟着吴三桂的百姓们,自从吴三桂决定入关勤王以来,关外的土地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已经相当于被放弃,因此辽东系的官绅家属和相当一部分辽东百姓便一起跟随进关。
兵民混杂一处,自然是吵吵闹闹,甚至有些鸡飞狗跳,整个滦州都变得乱哄哄的,让人看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然而滦州府衙却十分安静,毕竟这里已经成为了平西伯吴三桂的临时驻地,像辽东巡抚黎玉田和山海关总兵高第则是住在旁边的衙门当中,至于众人的亲卫们则是分驻兵营,还在空地上搭起了许多帐篷。
府衙堂上,一名巨耳隆准、面白无须的三十出头汉子端坐正中间,他的一双眼睛睛炯炯有神,瞻视顾盼,尊严若神,而此人正是当今大明朝平西伯吴三桂。
“函中兄,这一次千岁爷要让我们抓紧时间进入京城,说要将拖欠的饷银全部都归置到位,还说要赐下开拔费......你觉得,这件事能成吗?”
坐在吴三桂下首右手边的一名老者,乃辽东巡抚黎玉田,他轻轻抚须笑道:“平西伯,既然是千岁爷亲自下的教令,自然不会有假,可是老夫就担心,这银子他不好拿呀.......”
吴三桂似乎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色,“没想到函中兄这是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函中兄以为,我等眼下到底应该如何?”
黎玉田收敛神情,道:“眼下局势并不明朗,老夫心中亦是一团乱麻,还请平西伯见谅。”
吴三桂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听我父亲的意思,他好像很欣赏咱们这位太子爷.......可是大明的江山,依然是一团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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