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凤歌将他藏进箱子里,把他送出了宫,送回了风华宫。
他刚想自己打开箱门走出来的时候,箱门却被别人从外面打开了,是景胤。
此时再见,已是另一种心境,这风华宫内,再不复真心笑颜。
景胤知道事情没成,在失落的同时,更多的是愧疚与庆幸。
他庆幸景宁和顾长安没有中招,他愧疚自己利用顾长安算计景宁。
人生在世,谁得自由?谁能真心相付?
生于皇门宫墙中的他们,终是各有所谋,分党而立,明里暗里不得清白。
自南北议和事定,景宁开始整饬官场宫闱裁减各处开支以来,瑾贵妃处处受制,再不能如往日一般挥霍享受,故而深恨景宁,一直在景胤面前哭诉说惨,又让景胤觉得景宁是在故意针对他们母子,催他寻机对付景宁,破坏景宁的大计,他也有犹豫,但是昨日机会摆在面前,他还是动了坏心思,想借此打击景宁。
事情做出之后,他就后悔了,可是一切追悔莫及。
箱子打开,看到顾长安的第一眼,景胤就知道他已经识破其中的阴谋了。
景胤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他,“对不起……”
顾长安既疲惫又难过,反而笑了,摇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不过是做你和你母妃‘应该’做的事,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傻,竟然觉得能和你们这些皇室中人有真心相交,真是傻得可以。”
听他这样说,景胤心酸不已,眼中已含泪,“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对付皇姐,才与母妃如此设计,我没想过害你……”
顾长安站起来,往卧房走,“不用解释,我不怪你,我只是再不能相信你,相信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了。倒是要谢谢你,给我提了这个醒。”
景胤看着他行动自如的双腿,有些发愣。
他进了卧房,关了门,不是为补觉,而是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衫,洗了把脸,再次走出来,这回从景胤身边掠过,直直往风华宫外走,就算门前有一众的守卫紧盯着他,他也不停步。
景胤拦下要跟着他的护卫们,自己追了上去,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回头看了眼风华宫,道:“我要走了,我不想再被你们困在这个笼子里了。你放心,我知道我跑不掉,我不会离开长安,我只是想跟你们皇宫中人保持距离,稍微过得自在点。回去告诉你皇姐,让她放心,我仍在她的掌控之中,至于我的出走,我的伤,她那么聪明,她一定可以编好理由应付过去。如果她一定要追我回去,想继续关着我,那我一定会做出让她后悔的事。你就这样告诉她吧。”
景胤十分担心,仍想劝他,而他已往前走去,孑然一身,头也不回。
那些看不见的暗卫见机而动,不会让他离开视线。
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景胤知道他的决心,知道他有多么伤心,但是他并不知道景胤多么想恳求他的原谅。
景胤还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能在他消失不见之前,一遍遍对他那晨光下的背影喊:“宁王!宁王!宁王!荀韶祺!荀韶祺!”
那不是他的名,他不为所动。
“大姐夫!”景胤声嘶力竭。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而只余苦笑,继续向前。
景胤平复情绪后,独自走回风华宫,在那空下来的轮椅前,静坐了很久。
然后他也离开了风华宫,让人关上了风华宫宫门。
景胤回到皇宫,去见景宁,向她禀报了顾长安出走的事,转告她顾长安的话,他做好了准备面对景宁的责难和报复,然而景宁没有,景宁只点点头,说了句:“随他去吧。”
景胤可以看出她很难过,心有不安,趁无人时,在她面前跪下认错:“皇姐,我知错了,我一时愚昧……”
景宁却不让他说完,只是看着他叹了口气,起身要走,在他旁边停了下,拍了拍他的头,“景胤啊,为什么你们就学不会听话呢?不要再给皇姐添麻烦了,让皇姐省省心好吗?”
在消息泄露出去之前,景宁命人封锁了风华宫,对外称虽然宁王腿疾好了,但是内伤愈重,需闭门休养,再不见人,又让罗云门的御医去风华宫走了个过场,好回宫对南帝禀报。
景宁知顾长安在外招摇,南帝迟早会知道实情,当她在犹豫要不要向南帝禀明真相的时候,南帝先召她去了。
当时瑾贵妃与景胤都在,她以为是景胤将内情告诉了瑾贵妃,瑾贵妃就捅到南帝面前来了,不料并非她所想。
南帝只是听说宁王病重,召她来问,而瑾贵妃惦记着昨晚的事,知道其中有缘故,所以想寻机戳穿景宁的谎言,景胤知她心思,就跟她一起来了。
“父皇听过御医的回奏了?”见完礼,面对南帝的疑惑,她问道。
南帝点头道:“是。景宁,朕召你来就是想问问,宁王果真伤得那么重吗?之前见他好像并无重伤啊……”
景宁回道:“早在他逃回北梁的路上,他就遭人伏击,中了剧毒而不能解,后面又是重摔,确实伤得挺重,只是表面看来无恙罢了,他的内伤严重,景宁一点不敢怠慢,就关了风华宫,让他闭门静养。”
这些都是南帝早知道的,景宁再拿这词在他面前应过,他知景宁是一点都不会跟他透露别的什么了,难免心有不悦。
其实不用景宁说出什么,他今日召她来,根本原因,还是秦凤歌已经跟他讲过昨晚那一出出好戏了,他和瑾贵妃一样,就想着拿景宁的破绽。
瑾贵妃昨晚受皇太后一顿斥责,此时正对景宁怀恨在心,更不肯放过机会,挑拨道:“陛下,容臣妾一言,宁王一直受罗云门监管,他的情况公主必是比谁都了解。再说他的安危事关两国的战和,公主自然得谨慎,有些不能为外人知的内情也不奇怪,总之公主终会安排妥当的,陛下就莫要担心了。”
这话的意思明明就是刻意指出罗云门是凌驾在南帝之上的,罗云门的事南帝都不好过问,一下挑起了南帝心头的火,就要对景宁发作,指出昨晚之事。
而景胤忽然起身,在南帝面前跪下,低头道:“启禀父皇,母后说的没错,皇姐确有内情不好让父皇知道……”
景宁看事不妙,猜他要说出宁王出走的事,立即瞪了他一眼。
但是景胤面色沉沉,只继续道:“宁王会突然病重,其实是儿臣的错。”
景宁愣了,瑾贵妃也愣了,南帝一脸茫然。
他叩首道:“皇姐安排妥当,对宁王小心又小心,他的伤势本来是稳住了,却因日前儿臣鲁莽,给宁王吃了冰寒之物,与他服的药相冲,这才突然伤重病发,多次咳血,连床都下不了了……皇姐为护我,怕我被父皇追责,才隐瞒了内情,请父皇恕罪,请父皇不要再追究皇姐的过失,一切错在景胤,景胤甘愿受罚。”
瑾贵妃急了,正要说什么,而景胤只转眸与她对视一眼,眼神中有劝阻的意思。
南帝知道景胤的心意,很疑惑,可只能暂时放过那些内情,做出信了景胤的样子,顿了一会儿道:“哦,原来如此……恩,你不必自责,无心之失罢了,以后待宁王小心点就是。”
南帝没有责怪景胤,瑾贵妃总算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景胤并没有就此作罢。他又向南帝叩首,“父皇,儿臣自知有错,自请受罚,愿到风华宫终日守护宁王,亲自照顾他,他一日不愈,儿臣也一日不出风华宫,如此才能消除心中之愧,请父皇成全……”
他又转身向景宁一叩首,抬头与她对视,眸中泪光闪动:“……请皇姐成全。”
景宁总算懂了他的意思。
景胤总算长大了。
他知道南帝和瑾贵妃必会抓着此事不放,恐怕终会知道其中实情,他就自请去风华宫长守,以瞒住各方耳目,让南帝瑾贵妃再不能借此生事。
也是为了弥补他的过错,他的心里有愧难消。
上一次犯错,他被景宁软禁。
这一次,他要自请软禁……
他久久拜地不起,其他三人尽皆沉默,都知道他心意难转,最终南帝只好妥协,允了他的请求。
景宁也点了头。
在去风华宫‘赎罪’之前,景胤先送瑾贵妃回瑞华宫,瑾贵妃再忍不住,叱问他为何要如此,他不曾答。
“我为你谋划这么多年!你竟如此弃母妃不顾?”瑾贵妃怒不可遏,一时失控,打了景胤一耳光,打完之后她自己也蒙了,连忙又去抱住景胤,痛哭起来。
景胤并不怪她,为她拭泪,“母妃打得好,景胤辜负母妃了,但是景胤再不想做阴诡无信之人……还请母妃不要再与皇姐敌对了……”
瑾贵妃痛哭不应,他三拜离开。
在出宫时,他看到景宁在宫门外等他,上前去,“皇姐……”
景宁百感交集,说道:“今日之事,谢谢你。”
景胤笑了,因为这是印象中景宁第一次跟他道谢,他道:“没什么,皇姐,你让我去看守宁王就是想让我学会担责,这回我终于学会了,犯了错,就得去承担了,再不能逃了……是景胤对不起皇姐,一时糊涂,让皇姐更难过了……”
景宁疑惑:“更?”
景胤见左右无人,便与景宁交心,“是,我知道,为了整肃官场整饬吏治,皇姐不惜拿亲舅舅长孙丞相开刀,皇姐面上虽冷酷,但心里怎能不难过?景胤愚昧啊,居然直等到宁王说破这一点,才知道皇姐的不易,他一个外人都知道,而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却不能为皇姐分忧,还给皇姐添堵……”
“宁王?”景宁想起顾长安,心中滋味难言。
景胤点头:“是,昨天他就是听我说了丞相之事,他说你一定很难过,所以才闹着要我帮他进宫来见你,应该是想安慰皇姐吧……现在想想,他真是皇姐的知心人,比我们强多了……”
准备出宫执行任务的景宁身着便服,带着斗笠,风一吹,白纱飘落,遮住了她的面容,顷刻间,泪如雨下。
景胤见她长久无言,略有猜测,安慰道:“皇姐,虽说我不知道昨晚你和宁王有什么矛盾,不过我想,他今日出走也只是跟皇姐置气,皇姐要不你去劝劝他,他定还是要回来的,他不会离开你的……”
景宁摇头,继续昂首前行,“不,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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