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刚应付完昭明公主的唐左源继续装作气定神闲地下棋,他心里实在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了,然而,当他看到与自己分别不久的长子唐剑一托着一个盒子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面色漠然,冷峻质询的目光直射着自己,他便知道,这场赌注自己终究是输了,愤恨的他一下推翻茶案,棋子洒了一地。
“打开牢门……押罪人唐左源到提审室受审!”唐剑一说道,他紧捏着手里的盒子,那里面有他从唐左源口中骗出的所有的证据,包括那块真正的白玉玉佩。他强睁着浮肿的双眼,盯着牢房里,声嘶力竭地对自己喊叫着的唐左源。
“你!你这个逆子!你怎能如此对待你的亲生父亲!枉我唐左源一世谨慎,竟毁在我自己亲生儿子手中!孽障啊!”他发疯地推开拉钳制他的守卫。
唐剑一向前一步,将其中一份信件举到唐左源面前,痛苦的面容扭曲:“这是你和万朝宗勾结往来的第一封密信,是奉天二年八月收到的!就如同王侍郎招供的那样,你就是在这一年被策反的!而奉天二年十月,你就送我入罗云门!这是为何!你告诉我呀!”他一时情绪也失控,守卫们震惊之余,只能装什么都没听见。
被他这样一质问,唐左源喉咙被人扼住一般,没了声音,身体瘫倒在墙角。唐剑一的双眼再次被泪水浸润:“你敢告诉我吗!你不敢啊!从小你就教我忠君爱国报效朝庭,别的细作都是被罗云门选定的,只有我是被你主动送进去的!我还引以为傲,对你深信不疑,甘愿听你的话投身罗云门!然而你呢?你把我送进罗云门,只是想给唐家换一条后路!因为有我在罗云门,就算你的奸佞之罪败露,唐家也能免除株连九族之罪!你打的好算盘啊!你伪忠伪善!明面上教我忠君爱国,背地里却勾结敌国窃取军机行卖国之事!你对得起南晋!你对得起圣上吗?你对得起唐家世代先祖吗?”
他的声声控诉,让唐左源肝肠寸断,回首这一生,他内心愤然悲戚,从墙角撑起来,此时衰败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多年前那个纵横沙场的大将风骨,对唐剑一怒道:“不!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曜儿,我的确是利用了你,但我唐左源为南晋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自认没有亏欠南晋!更没有亏欠圣上!只是南晋负了我!圣上负了我!我唐家世代为南晋鞠躬尽瘁戍疆征战,可换来的是什么!他南成帝第一年登基,第二年派我唐左源领兵平定边疆,第三年便削了我唐家兵权!交于长孙家那两个稚子之手!还封我一个尚书之职以示慰藉,赐个忠南候爵之位算作可怜!看起来唐家一派风光,可谁会想这其中的得失!你所谓的英明圣上,心胸何其狭隘?心肠何其歹毒?你可知晓!你以为他那皇位是怎么得来的!何其肮脏!他才是最对不起南晋之人!还有那长孙家,一门英豪?可笑!若不是世代与皇家结亲,这长安城内哪有他长孙家的立足之地!那长孙丞相何等野心?谁来戳穿他们的伪善?罗云门那般紧密监视朝堂,这么多年来,引得朝堂动荡人心惶惶,想在南晋做一介好官有多难你可知!还有你效忠的昭明公主,哈哈,一介女流,仗着出身显赫,一朝手握重权凌驾朝野,难道她不就是为了把她的亲弟弟推上皇……”
“够了!住嘴!”唐剑一已经承受不住,在唐左源的声声血泪中,他这么多年坚守的那些信念近乎崩塌,“就算圣上负了唐家,就算公主负了唐家,就算长孙家负了唐家,就算整个朝庭都负了唐家,那也都不是你背叛南晋的理由!唐家世代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不是为了迎奉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是为了保家卫国!就算是狠辣如罗云门细作,也都是为国效力,而不仅仅是忠君而已!父亲!你为何不懂!”
唐剑一说完便不再言语,愣怔在地上的唐左源突然疯狂地仰天大笑,唐剑一垂眸不再看他,转身往提审室走,唐左源被守卫们架着跟在他后面。
走过几步,唐剑一听见身后唐左源那嘶哑的声音在问自己:“唐曜!你怎能如此?此后唐家世代的荣光就毁于一旦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忘了自己是出身于唐家吗?”
唐剑一怅然地望向前方那一盏油灯,把热泪都收回:“唐家世代的荣光是被你毁掉的!而且……”
“唐曜已死,余生之人,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与唐家再无关系。”
……
唐剑一连夜提审唐左源,景宁没有旁听,事先离开了地牢。是夜之后,唐剑一来昭明殿呈报案情,随之,这次由他亲启的清朝令就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定罪。
“……细作魏和广龙于城外擒得北梁细作一名,搜获唐左源与万朝宗来往的密信一封,经查识,密信上的暗影为唐左源珍藏玉佩的纹路,但细作一时无法找到玉佩真身,唐左源拒而不认……之后,卑职根据密信上的玉佩纹路,请罗云门仿造师出云鬼手仿造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凭借这块玉佩及细作提供的密道信息,卑职于前夜对唐左源行……诈谍之计!取得他的信任之后,称要救他逃走,让他不打自招,将罪行袒露……并且骗他说出证据所在,最终在唐府搜出唐左源与万朝宗联系的重要信件及北梁给他封赏的凭据,还有信物玉佩。唐左源招认,他于奉天二年被万朝宗策反,开始为万朝宗搜集南晋朝廷密报,多次向北梁泄露南晋军机,并且为万朝宗在南晋安插眼线,前兵部侍郎就是由他一手提拔,最后经查证乃北梁细作,他还招认了除前兵部侍郎以外的六名正四品以下的细作官员名单,皆已被罗云门拿下受审。唐左源对暗助荀韶祺窃取军力部署图之事供认不讳,与王侍郎的供词相符,通敌卖国之罪已坐实。今日,罪臣唐左源之案将由大理寺卿终审定案,最后由圣上下旨定罪。此次罗云门清朝令,启令,取证,提审,监审,擒捕,查抄,皆已完成。”
他的神情已然麻木,夙夜未歇的劳累将他折磨得憔悴不堪,低垂的眼眸已经全无神采,只有这陈述案情声音一如既往,冷静,清晰,有条理,就如同一个普通的细作在做最普通的清朝令结案陈述。
景宁听完微笑颌首:“既已定案,最后就交由父皇与大理寺判定则可,青龙你这次回长安亲启清朝令的任务也算是大功告成,清源长老会给你记一等功的。”
唐剑一面上除了倦怠没有半分颜色,只是叩首:“谢殿下。案已查清,卑职就在此拜别殿下了。”
莫离忍不住急道:“剑一哥哥,你这就要走?不等唐家的判定结果下来吗?”
唐剑一摇头道:“待我去罗云门向师父做完最后的案情陈述之后,便会立即动身前往幽州,继续我本职的潜伏任务……当然,如果殿下要再做调配,卑职别无异议,谨遵殿下……”
他是觉得唐左源的案子有了这个结果,作为出身唐家的人,景宁可能会对自己已有防备之心,罗云门可能会避嫌不再让自己做重心的任务,即使如此他也的确无有非议。
景宁却果断道:“不必了,你依旧主掌幽州任务。自行去吧。”一旁的项天歌与莫离都有些惊讶景宁经了此事依然信任重用唐剑一。
唐剑一向景宁跪拜三叩礼,然后起身,和莫离互相拱手一礼,目光没有为一旁静立的项天歌有半点顿留,再无他言,转身去了,倏忽间那萧索却刚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湖心亭的桥头。
景宁抿了口茶,幽幽问道:“玄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服?”
项天歌眼里闪过一丝薄凉:“回禀殿下,卑职未曾想到青龙在这件案子上能够如此干脆利落,确是卑职心胸狭隘了,如今卑职对青龙只有万分敬佩,他不愧为四刹之首,罗云门的第一探子……”
景宁道:“你的确应当敬佩,你们两人都应当敬佩,青龙才是一个正真合格的细作。”
莫离点头:“殿下教训的是。”
项天歌自觉地跪下请罪:“卑职以不轨之心揣度同门,承蒙殿下教训,卑职已经知错,愿上缴玄武玉牌,请殿下降罪。”
景宁冷漠地扫他一眼,冷笑:“你就自行去清源长老那领罚吧,暂且只给你降一级,这玄武玉牌先留在我这,立功后就还你,若你以后再犯,我就得与清源长老商量再选一个玄武了……”
虽然她这是轻飘飘的语气,项天歌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将玉牌恭敬地呈上:“谨遵殿下处置。”
景宁接过玉牌,转手交与莫离,莫离不由得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昭明公主的知人善用赏罚分明是让她最为敬佩的。
景宁问:“之前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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