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傍晚时才回宫,见景胤,安排人接管长明殿,为了不走漏景胤受罚的事情,封锁了消息,长明殿的人皆在罗云门暗卫的监管下,及景宁受父皇宣召来启元殿,还不到一个时辰,贵妃娘娘这么快就知道了?”
瑾贵妃掩过局促之色,笑道:“景宁这是怀疑本宫什么吗?没错,罗云门是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可是景宁啊,这毕竟是在宫里,闲言碎语什么的,传得可快了,罗云门暗卫厉害,却也不能处处都防到啊……”她这明显是强词夺理了。
其实她一开始只是听说景宁去了长明殿,便知大事不好,尚不知景宁下令软禁了景胤,赶忙想招为景胤开脱,来这启元殿并不是为了求情,本只是为了试探……
“这么说,贵妃娘娘的确有其他渠道探听消息?”景宁没被她绕进去,明确指出要害。
瑾贵妃一时哑口无言,心虚地别过面去,以作默认。
景宁追问:“非罗云门之人勿问罗云门之事,这一戒条无论王孙贵胄或平民布衣都必须遵守,娘娘会不知?”
瑾贵妃更加为难,依然不语,这就显得景宁有些咄咄逼人。
静默了一空档,南帝咳嗽了下,开口问:“朕也不能过问吗?”
景宁讶然,转眼看向南帝,听他亲口道:“景宁,景胤被软禁的事,并非贵妃打探到的,而是朕告诉她的。”
瑾贵妃看景宁这讶异的神色,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得意。
“原来如此……”景宁转念一想,又恢复了敏锐眼色,再次抛了个问题给瑾贵妃:“据景宁了解,景胤在回长明殿之前,是从广仁宫出来的……尔后,清源长老刚向父皇禀告过此事,不到半个时辰,贵妃您就来这启元殿了?贵妃你是来向父皇试探什么的吗?”
瑾贵妃一怔,不想被她戳穿了心思,景宁这明明是在说自己可能提前知道景胤会出事,她得意不起来了,看着南帝也拿疑惑的眼神看了过来,她连忙掩饰,装无知,“景宁是想问什么呢?本宫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不过,方才听景宁你说这一番话,真是对宫中的动向了如指掌啊,啧啧,罗云门真是厉害,不会是宫中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罗云门的监控下吧?”
她故意扯开话题,转移南帝的注意力。景宁应道:“当然不是,罗云门只监控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你……”瑾贵妃佯怒,想与她再争辩一番。
景宁却突然扶住她的手臂,从方才的敏锐逼人,变为一副让人看不透的笑意盈盈的样子,打断她的话:“贵妃娘娘见谅,景宁只是谨慎惯了,老审案问案地,都落下习惯了,并非怀疑您怎样。不过罗云门实在太过严苛,景宁就怕给娘娘您招上什么麻烦,还请娘娘以后多加小心。”
瑾贵妃看她做出这热络的样子,又说这一番话,觉得越来越悚然。景宁这哪是在宽解她,分明是在警告她。她终于明白景宁问这些问题的用意了,不是想找出她的什么破绽,而是单纯地告诉她,罗云门时时刻刻在盯着她,让她别想耍花招。
瑾贵妃心中气极,正要开口驳斥她,这一次又被南帝打断。南帝笑道:“好了,好了,景宁你就别吓贵妃了,她一个深宫妇人懂什么的,你再问下去啊,估计贵妃要连广仁宫宫门都找不到了……”
景宁放开瑾贵妃,礼貌退后,配合地笑了几下。
南帝过去对瑾贵妃道:“行了,爱妃你别多想了,一切朕与景宁自有分寸,你先回宫吧,待与景宁议完事,朕就去广仁宫……”
瑾贵妃看看南帝,退后行礼:“嗯……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勿太过操劳。”
她退出了启元殿,回广仁宫去了。
景宁看到她的贴身宫女抱走几大盒珍宝,想必是自己来启元殿之前,南帝给瑾贵妃的赏赐。反正一直以来,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她的广仁宫搬,本不足为奇,只是此时的景宁却无法等闲视之了……
宫人们撤走后,殿内只余南帝和景宁。
她向南帝禀告了没有追回军力部署图的事,南帝十分心忧,直到她说她已经有办法要挟北梁签署停战协议,南帝这才转忧为安。
后来南帝又显出不宁之色,问她:“景宁,兵力部署图毕竟是真落入北梁贼子之手了,这等祸事,真能压得住吗?朕还是很担心啊,万一这消息走漏了风声,朝堂上下必然人心惶惶,大起风波,那帮御史言官会揪着此事不放……问责于罗云门啊……”
景宁看着南帝,她的父皇……
她说:“不会。”
“景宁为何如此肯定?”南帝问。
她答,“因为景胤已经被关起来了。”
南帝似乎更不解了:“不光是景胤可能泄露吧?这事牵扯的人众多,景宁你怎能确定不会有其他知道内情的人把事情传出去?”
“因为景胤已经被关起来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什么语气,没有什么表情,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父皇。
南帝渐渐明白了,沉默了一阵,若有思索,之后换了一副神色,犹犹豫豫地问她:“景宁,景胤会被软禁多久?”
“一辈子。”
南帝拿茶杯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仿佛突然间不认识她了。
她补充道:“如果兵力部署图的事情泄露,起了什么风波,他就会被罗云门囚禁终生。”
“否则呢?”南帝问。
她道:“那就等此事了结了,北梁同意停战了,南晋无危了,他就能重获自由。”
南帝合目,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景宁,“好,好,朕了解了。”
景宁始终不往追责于罗云门的话题上靠拢,她是打定了主意,赖这一回,绝不将罗云门掌门之令交出去……
赶回长安,设计控制了景胤,控制了瑾贵妃,稳住了父皇,一步步都按她的计划实行了。
每一步都走得漂亮极了,聪明极了。
可是,聪明的事做完了,就得做点蠢事了……
景宁叹了一口气,内心的疲惫不经意间尽显无遗。
她从广袖中拿出一方小锦盒,双手奉到南帝面前:“父皇……景宁在回来的路上,得了两样的东西,特地带回宫,进献给父皇,请父皇过目。”
南帝笑笑,拿过来:“景宁真是有心了,如此匆忙还不忘带宝物给父皇……”
他拿过锦盒,打开来看,却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两样极其平凡的东西——小小的锦盒分为两格,一格里面盛着洁白圆润的米粒,一格里面盛的是干瘪粗糙的糠粞。
南帝看着这两样东西愣住了。
她一直端着礼,低着头,无声许久,最后非常沉重地开口:“这两样东西,于父皇而言并非珍贵,而之于百姓,就是不可缺少的粮食。其中一种父皇应该认得,就是普通的大米,北梁家家可食,而另一种……本来景宁也不认得,是民间农夫告诉我,这是糠粞,国界之外,北梁百姓以之为猪食,国界之内,南晋百姓……食之……”
果然,那方锦盒随她的话语落地,嘭地一下砸到她面前,盒中的谷物撒了一地,从地上溅到她脸上。
景宁没有躲开,也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端礼,拜倒,“父皇息怒……”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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