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生辰宴会结束了好些日子,可关于宴会上的传闻,逐步在市井中传开,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尤其是陛下关于丁税的改革,更是把热议推上高潮。
以长安为中心,消息随着人流迅速扩散,周边各道各府,上至显贵下到平民,无不在观望。
直到皇帝的旨意下达,官府的告示张贴之后,直接引爆了全国百姓的内心之火。
听到告示内容的那一刻,围观百姓纷纷跪地,朝长安方向叩首,感激皇帝的恩德。
这样的场景,在每一个贴出告示的县城,连连上演。人们奔走相告,甩衣庆祝,呼朋引伴,大声在路上歌功颂德。
在乡下,少有进城机会的村民,在听到村长的话语之后,也是喜不自胜。他们提前把过年的好菜拿了出来,约上亲戚,喝上几杯浊酒。
而感触最深的,是那些女子。她们不知道皇帝出于什么理由,而去做出这个决定,但这无疑是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地位。
受规矩限制,她们不能高声笑闹,只能在内心给予皇帝最诚挚的祝福,愿他能长命百岁。
由于地位使然,这一条的威力,现在没有被人重视。只是有些敏锐之辈,觉察到了不同的气息。
况且,还有皇帝画好的,关于奉养老人、贴补孩童的大饼,女子丁税带来的格局更改,并没有显现。
这也是韩铭所不能理解的,皇帝真正的用意他不清楚。
此时,他看着一脸平静,专心装裱百姓祝福大佬,感觉很复杂。
“有话就说,趁着小茹还没回来。”
韩铭一听,立刻严肃起来,“陛下,丁税这么改,岁入会少很多吧。您为何会如此决定?”
做完手头上的事,皇帝对这一边的六安问道:“户部算出来了吗?”
“回陛下,丁税的数额,会少一半左右。”
皇帝点头,拿了一张纸,“慎行,我大盛去年的岁入,折合白银为七千万两。其中,近半来自税收,丁税占六成。朕登基之时,大盛子民之数就有四千五百万之多,到现在也只有四千七百万。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养不起,交不了这么多税。朕亲政后,屡次降低税赋,也只是增加了两百万的人数。从那时起,朕就知道,丁税不能作为一个王朝主要的岁入来源,否则百姓承受不住。”
“此次清理诸多官员,查抄府邸所得,折银大致有万万之数。每年少一千多万的丁税,用这些脏银,足以弥补八年之久。朕是没有杀了这些人,可该收的银钱,朕一个铜板都不会剩给他们。”
韩铭很惊讶,“陛下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想要保命,拿钱来。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可以,付出足够的代价。这就是朕为什么没有大开杀戒,容他们蹦跶的原因,也是朕改革丁税的底气。”皇帝目光灼灼。
“可是,他们会变本加厉的捞回来吧?”
皇帝笑了,“百姓不是有句话,猪养肥了再杀?谁说,朕只能宰他们一次了?朕知道,如此做有很多的弊端,比如加剧贪腐等问题。可是,百姓得到的好处,是带不走的。”
“之前,他们每人每年交半两,一家可能交五两。现在交三两,被下面的官员巧取豪夺,多交了一两,他们还是比去年少交了一两。这就是朕,能为他们做的。”
“朕定了法度,下面的官员就不敢太过分。老百姓也不是个个都那么听话,但凡有一人能上京告状,朕就有理由再次拿他们开刀,再次降低丁税,直到百姓能够轻松负担。”
这个做法,让韩铭久久说不出话来。哪怕他这么一个现代人,也不能完全看清人头税的利弊。
皇帝居然想得这么远,真实的目的就是为了减少丁税,甚至取消百姓的丁税。
这么一个人,如此皇帝,确实是百姓之幸啊。
“陛下,您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
“这个,你日后就知道了。”
两人谈了一会,话题逐渐说道了秦忆茹身上。
皇帝带着一丝缅怀,说道:“大盛久不出战事,男子数量与日俱增,而相应的,找不到媳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和清儿成婚的时候,朕就在想,如何改变这个现状呢?”
“富人妻妾成群,穷苦百姓三十好几找不到媳妇的比比皆是。但朕不能去改变这种妻、妾的风气,就拿朕自己来说,有时候为了目的,后宫之中不也有很多女人吗?”
“因此,朕一直在做一件事,抬高女子的地位。让那些养不起,认为女孩是累赘之人,哪怕是送人也好,不会第一时间想着溺死自己的孩子。无力抚养并不是狠毒的理由,只不过是人性之恶的遮羞布而已。”
这一番话,韩铭无法反驳。他在这个时候,彻底知道了,皇帝的眼光超绝,身具莫大毅力,说他是明君,可能都是一种侮辱。
“陛下此举,是为了增加女子数目?”
“不错,朕自问算是个聪明之人,但依旧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可朕知道,只要女子数目多起来,就能少几个取不到媳妇之人。哪怕只能多活下几个本该被溺死的婴孩,也算对得起朕给清儿的承诺。”
皇帝站了起来,看向大殿门口,“正因为有着诸多考量,朕才会处处让步,做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就如你所说,朕没有男儿气概,做事犹犹豫豫,朕不反驳。”
“陛下……”
“听朕说完。朕这一生并不幸运,时刻处在性命受迫害的险境,能上这个位置,也是因为先皇没有人可以选择。所以我很珍惜这一切,过得也很累,但我不希望我的儿女也是如此。”
韩铭躬身下拜,“请陛下明示。”
皇帝转过身,叹息一声:“王朝靠的是你们这些后辈,朕会尽量把路铺平一些,让你们日后好走一点,但仅此而已。我希望,你们能走出不同的路,大盛百姓的好日子,不是如朕一般,委曲求全才换来的。”
“我希望看到一个,威服四海,昌盛繁荣,老百姓能自发露出笑容的大盛王朝。至于怎么走,全看你自己,哪怕你取而代之,朕也接受。但这个遗愿,朕希望你能继承。”
“陛下,我知道自己分量,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我能作为辅臣出主意,却做不了皇帝。我做事不计后果,扛不了这么重的责任。”韩铭见皇帝没有开玩笑和试探的意思,实话实说。
皇帝看了他很久,笑着摇头,“随便你们折腾吧,朕累了。不过你要清楚,秦、韩本就是一家,这是太祖皇帝都认可的。”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韩铭差不多猜到皇帝的打算了,让自己将来辅佐秦琛。
可是,以他的职业经验判断,皇帝的面色正常,并不像不久于人世的样子。为什么,他会如此着急地安排后事?
然而,小姑娘却说过,皇帝有旧疾。
刚过四十,看起来身强体健,内里真有那么糟糕吗?
对于此,韩铭有些无奈,好像现代的医学,太过于依赖仪器了。更不用说,他还是个外科大夫。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想尽点绵薄之力,帮帮这个伟大的人。
“陛下,关于大的朝事我现在不懂,可对于您所希望的,改变男女的现状的问题,可以说上一二。”
皇帝坐到桌案边,“过来坐吧,好好说说。”
韩铭依言坐到了他身边,“依小婿之见,男子娶妻困难,一是因为穷,二是因为女子数目不够,最后一个是因为路引的限制。”
“路引?”
“是的。大盛出远门太麻烦了,光是找官府拿官凭路引,就要花费太多的时间。以至于,大家娶妻基本都是找当地的人家,连临县的都不找,就是怕麻烦。”
“朕也想过废除路引,可这样一来,对百姓没有了约束,也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若是遇到灾荒,那些富庶之地,怕是会出乱子。”
“陛下,就算有路引,灾荒之年,当地官员为了治下百姓活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大盛算是国泰民安,路引带来的弊远大于利。说句不好听的,和圈养没多大区别。”
皇帝瞪了他一眼,“现在确实可以解除路引,或者下一代的前景我也能见到。可就怕几十年过去,后人会来收拾这个摊子。”
韩铭也是服了,这大佬做事看得实在是远。他提了个建议,“陛下,先解除部分如何?”
“那是以州为限,还是以府为限呢?”皇帝一听就知道了,问了个实际问题。
“以府为限吧。多数百姓,一辈子也没有去府城的机会,哪怕不用路引,他们也不会到处跑。百姓过的是日子,关心吃饱穿暖,子嗣延续。但凡能过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
皇帝静静思考,一旦解除这些限制,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
而且,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等朝臣缓过神来,要做些什么就又难了。
“六安,去给我们插在户部的人传信。让他们拟一个,因丁税不足,为开拓商道,增加岁入,请朝廷放开路引限制的折子。顺便提一下,组建商会的事,务必先给他们的尚书看到。”
“是。”
韩铭大开眼界,这大佬玩得太花了,让人自己来争。
“路引是祖制,朕不好动。这个问题,只能由他们去解决了。”皇帝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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