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弟子众多,相互间尊卑长序初时还能分得清楚明白,后来人渐渐多了,各自修行独居,见面不多,生疏之余也时有分不清各自尊序关系。也不知从哪个时候起的,朝阳弟子相互间尊序关系大多以年龄长幼划分。年纪相仿的,便以修为划分。
故此众人中,除了“大师兄”与“大师姐”外,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同门最晚入门,也即是辈分最低的那个小师弟。
老何名为何劲,他与江枫几人入门时间只相差几日,由来便被所有师兄“一视同仁”,当作小师弟。每日见面,无论是谁,他们都得口称“师兄”见礼。虽说这般也能得到一众师兄照应,可时日长了,何劲几人便不由得生出别样心思,只想早些摘下“小师弟”头衔。
原本以其师商正梁故来“惯例”,何劲、江枫他们是无需等候多久的。
可奇怪的是,近来也不知为何,江枫几人在山上足足修炼了五六年,朝阳峰居然一片平静,全无要有新弟子入门的迹象。
这便是使得何劲、江枫他们心里郁闷,渐渐地便连早入门几日也被提及争执,也是何劲执着于做“师兄”的缘故了。
封亦与徐明两人,自是不知这些的。
两人恭敬行礼,口中叫了一声“何师兄”。便正是这一声“师兄”,直叫道何劲心坎儿里去了,眉开眼笑答应过后,一时热切起来。许是为了彰显“师兄”的“威严”,何劲热情接待起两人,并在随后整理两人居住的庭院时积极主动地相帮。
便是封亦这般见惯人情冷暖的,也不禁心中触动,由衷地感受到了来自师兄的亲切关怀情谊。
“临客峰弟子居共有四苑,东苑、南苑已经有师兄们居住,咱们北苑住的都是新上山的同门。至于西苑,哪里暂时还空着——至于为什么空着,以后你们慢慢便会知晓。反正四苑庭院厢房都是早已建筑完成的,所以收拾也只需要清扫灰尘便足够。”
“老何——!”
“叫师兄!”何劲的话惹来一双白眼,倒是旁边徐明叫了他一声。何劲迎着江枫鄙视的眼神咧嘴笑道,“哈哈,别介意,我这是习惯了——叫我干啥呢?”
“你收拾着,我带两位师弟去领被褥等一应用具回来。”
“唔,为什么不是我带他们不去——哎!怎么就走了?”
随着江枫师兄走出庭院,在临客西苑走了一遭,他才发现原来这处聚落如此宽敞。从正门门坊进入,每一条岔道均是一条回廊,而每一条回廊之中,左右两面均分布着这般院落。最让他惊讶的是,回廊与庭院的分布错落有致,设计独具匠心,明明聚在一处,却又各自分离,没有丝毫拥挤嘈杂之感。
回廊院落之间,有古松巨木以及花卉植株间隔,人迹建筑与自然和谐比邻,极有“得天地自然”之感。分明没有过任何修行经历,可封亦感觉自己只是置身其中,便已有种隐隐的玄奥意蕴。
当然,封亦并不知道他所知所感,其实并非虚妄。
朝阳弟子居看似随性的布局,实则暗合至理,其中玄奥秘密却不是封亦这连入门道法都没修过的新人能堪破。其实别说是他,便是在此生活多年的其他朝阳弟子,也还未有堪破几处弟子居奥妙的。
傍晚时分。
封亦两人随着江枫一道去了用膳厅,朝阳人多,用膳厅也是以各自居处分开。虽然人也不少,但封亦在与一众西苑师兄见礼寒暄过后,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朝阳峰弟子之间亲疏有别的缘由了。
——山居清修,各自出门时间本就少,还因人数划分各苑,相互之间交流自是少了,难怪做不到如原着里大竹峰那般同门密切的关系。
不过即便如此,封亦看着碗里堆放的周遭师兄为他夹过来的菜肴,心中感慨之余,竟找到了一些前世念书年华的感觉。
夜晚。
临客峰已然陷入静寂。
因为地势极高,峰上禽鸟数量并不多,夜晚更多的只能听见些微虫鸣。
“时辰不早,你俩也该回房休息了。”江枫揉了揉徐明的脑袋,叫徐明懊恼的躲开——他没选择封亦,大抵也是觉察到封亦心性,知道他不喜被当做小孩子对待。“怎么样,两位师弟,一个人住的话会不会害怕啊?”
徐明果断摇头,只是微抿的嘴唇出卖了他。
封亦则淡然摇了摇头。
江枫都看在眼里,微笑时双眼弯成一道弧线:“嗯,都是好样的!虽说山居清苦,但我们男子汉,怎么能怕孤独呢?——更何况师兄就住在隔壁,待明日师兄再带你们到山上各处去好好逛一逛!”
“嗯!”徐明受此鼓励,果然精神振奋,注意力被转移到对明日的期待里去了。只是封亦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点头,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江枫看得心疼,明白似他这般年纪,得吃过多少苦才能如此成熟懂事?
更何况,单从他瘦弱的身躯,也能堪见一二了。
“你呀,”江枫轻叹声,知道他不喜欢被揉脑袋,却还是伸出了手去。毕竟是修行之人,当江枫实意要这般做,封亦自是一时躲不开。而后便见到他露出愈发灿烂的笑容,温和地道,“现在上了山,所有同门与你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太过防备疏远,知道吗?来,像你师兄那样笑一笑?”
封亦盯着他看了一阵。
在江枫被看得隐隐后悔太过鲁莽时,却见封亦嘴角一动,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意。只是那笑看得江枫眉头一跳,不禁轻轻捏着他的脸将他笑容抚平,道:“算啦,不喜欢笑就不笑吧。师兄是希望你能自在轻松些,可不是要勉强你。”
“我知道。”
封亦认真地道。
江枫与他双目对视,片刻后释然而笑。
“那便这样罢。”
朝阳峰弟子居住的庭院,与封亦记忆里不一样。
庭院宽敞,有石桌石椅,也有花草林木。最难得在院子边上还移植着一蓬青竹,这可是整个朝阳峰都极难见到的植物,修长笔直的青竹让庭院多了几分雅致。庭院后方的厢房分左右两间,徐明居左,封亦在右,两房分开,互不相扰。房间之前扫洒清洁时,封亦便细细看过,整洁、宽敞、明亮,桌、案、柜、榻一应俱全。
比起曾经寄居之所不知好了多少倍。
“封亦封亦——”
“你应该称我为‘师弟’。”
“唔,好吧。——哎,封亦,你说我们这就算拜入青云门了吗?你说,我们现在也是别人眼里的‘仙人’了吗?”
“——”封亦看着徐明憧憬又激动的眼睛,无声叹息一声,“拜师礼都已经行过,自然是入门了。至于‘仙人’的话——你会飞吗?”
“啊,也是哦。”徐明沮丧了些,“可是江枫师兄他上山好几年了,也同样不会飞啊。封亦,你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像师父那样随便在天上飞呢?”
封亦奇怪地看他:“你不怕高了?”
徐明脸上一白,明显想起了白日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用力甩了甩头,似要将那些记忆全都甩开出去,旋即坚定地道:“不怕!——也许像师父那样飞,我就不怕了!”
“唔,那加油罢。”封亦起身。
“哎——你这就走了吗?”
“怎么,”封亦看他,“之前江枫师兄说的,你不是都听进去了吗?”
“啊,哈哈哈!”徐明挠头,“我是听进去了,可一个人还是怕啊!嘿嘿,其实我也不是怕一个人住,只是唯独有些怕黑。要不这样,封亦,你今晚就在我这边一块睡吧?”
封亦态度坚决:“不了,再会。”
“哎,封亦!封亦!”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清幽的月光照进来。不过很快随着关门声起,月光被遮挡,房间再度陷入黑暗。徐明缩在墙边,身上围着被子,眼看着封亦走出房间,嘴里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好黑啊......”
封亦走了出来,却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庭院里。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圆月就像一轮洁净的玉盘,美得像一块玉石。封亦呼出一口气,怔怔的看着那明月。今日对于朝阳峰弟子,尤其是入门多年的弟子而言并无甚出奇,他们早就习惯每间隔一段时日便多出一位或者几位师弟的事情。虽说这一次,师父居然足足有好几年没收徒,稍微让他们有些意外与惊讶。
可今日,对于封亦而言不啻重获新生。
而且是从来没敢奢望、陡然从苦难炼狱直入天堂的剧烈转变,一个他能见证奇迹、甚至创造奇迹的命运转角。
“青云山的明月,似乎比山下看时要大啊。”
封亦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随即摇头失笑,暗道自己“势利”。朝阳峰虽然高,但对于大地与明月之间的渺远距离,这点高度又全然算不了什么了。大概是这两年限于年幼力弱,所经受的诸多苦难,让他对曾经的生活全无半点好感,才会生出这样“势利”的想法了吧。
不过那确实是段无甚好回忆的记忆。
皎皎月光如霜,笼在封亦的身上。
月光下,小小身影寂寥而孤单。
“师父。”
“虽一直想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入了您的眼,不过既然封亦受了您的恩德,那么徒儿定然会戮力前行,完成您振兴朝阳的夙愿的。”
“明月可鉴——”
小小的话语,微不可闻,然则铿锵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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