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群山环绕,稀稀落落的瓦房缀在山麓,迤逦成一条丝带。夹着一条砂石铺成的乡间公路,偶尔驶过些车辆,便扬起翻滚的尘土,直像拖着的长龙,追着车尾,呼啸而过。
村子呈着南北的走向,在向北的颈处,座东朝西,立着一栋一层半的砖瓦房。灰黑的“人”形瓦檐盖在青砖砌成的墙体,是寻常结构,与村里房屋庶几无异。而在主屋的北侧,挨着一间小土屋,即是厨房了。
一个小男孩,静坐在屋前的石阶上,脸上充满稚气。两手托腮,凝着双眸,眺望远方苍茫的群山。若有所思,眼神里隐约泛着迷茫。夕阳的余晖仍洒在大地上,群山针线一样穿起,连绵起伏,了无边际。阡陌纵横的梯田,裹在山的怀里,循着山坳延伸到尽头。蓊郁的树木,绿油油的禾苗,披着山野,苍翠欲滴。映着夕阳的金色,则平添了几分娇媚。
等到山的轮廓渐渐模糊,母亲罗梅叫了一句,“小波快进来,都快要吃饭了。”小男孩才恋恋的起身,回到屋里。
村里只有三个姓氏,靠北聚居的姓牛,也包含了这一家。中间的腰腹部姓周,南侧有一独户姓王。小男孩牛小波,连着父亲牛传宝,母亲罗梅,奶奶黄玉莲,哥哥牛小海,姐姐牛小玲,一共是六口人。
天色已暗,所有人都聚到了厨房,准备吃晚饭。布满灰尘的灯泡悬在屋梁上,散着晦暗的灯光。里头的角上砌着灶台,一根烟囱笔直地捅出屋顶,向外排着灰白的炊烟。灶台上,嵌着两口锅,一个用来煮饭,另一个用来煮猪食。两口锅下各有一个进口,可加进些柴火,而灶口早已被喷出的烟气染成黢黑。母亲倚着灶台,掌起勺子,拌着油和菜,传来哧剌剌的响声。奶奶侧在一旁,木然地勾着迟滞的手脚做着些简单的家务。小男孩坐在灶口的矮凳上,盯着红彤彤的炉火看,火苗摇曳闪动,映出小波满面的红光。父亲端坐在饭桌前,面无表情,夹起刚上的菜肴,却喝着白开水。姐姐也坐着,靠近灯光,略有些悒郁,有事时便被叫去帮忙。角落里,才看到着哥哥的影子。呆坐着,嘟嚷着嘴,兀自喃喃不休,不时瞥向父亲,投去憎恨的目光。
片刻之后,晚饭就好了。母亲的话音终于冲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一个个呆着做什么哩,饭好了,快吃去”。小波和姐姐懒懒地起身,到大大的圆形焖壶里盛好饭,挨到桌前,夹好菜,就闪到一旁吃去了。
哥哥则始终僵着身子,父亲睨了一眼,怒道:“不会吃就不要吃,死崽,就死到外面去算了,没人管你。”哥哥不作声,转过脸去,嘴里咒骂得更凶了。母亲忙着出来打圆场,“吃饭就吃饭,还骂孩子做什么。”帮着夹好饭菜,送到哥哥面前,父亲又呵斥,“你理各种人做什哩,巴不得快点死了算了!”哥哥还是不予理会。母亲很是无奈,只能把饭菜搁在一旁,转身去继续未完的活计。小波有些不安,自顾自地扒着饭,往嘴里送。等到父亲终于吃完了,阔步离开厨房到卧室。母亲才开始劝哥哥。“吃吧,吃吧,莫要饿坏了肚子。伊就这个脾气,对谁都是一样,你理他作什哩。”哥哥执拗着,仍然死沉着脸,毫无反应。苦口婆心地劝了很久,哥哥匀了匀气,才开始缓缓地抓起了筷子,挑了几根菜,嚼起来。看到哥哥吃饭发出咂巴咂巴的声响,母亲才放下了手里的活,盛了剩下的饭,一点点细细咀嚼。
小波吃完,也不起身,呆坐在一旁,佯作思索状。稍时,母亲吃好了饭,打好洗脸水,逐个拉着几个孩子的到脸盆旁,擦起脸来。小波极不情愿,但母亲猛地一拽,按下脸,一通刷刷地揩过。小波顿觉脸上像沙土蹍过一样,火辣辣地难受。受完罪,母亲说道:“没别什各事,你们俩个就快去睡吧”。他才怏怏地起身,陪着姐姐去各自的卧处。
小波还和父母睡在一起。踱到卧室,父亲拧着一张死沉的脸,坐在竹席上,吓得小波不敢去看。小波没了母亲的帮忙,只能自己脱下衣服,爬到床上,挤到里侧,把脸对向床板,没经过多久的浮想,就坠入梦乡。
父亲呆坐了一会,感到无聊,几下甩了衣服,上了床。母亲在收拾完所有的家务后,最后一个就寝。小波在梦中也能感觉到母亲的脸,贴上去,随即柔暖到梦里,沉溺到无法自拔。
第二天,奶奶照例第一个早起,打理家务,是老年人的惯性。母亲也在随后不久跟着起来,去做早饭。父亲有事,也早早起床,去到野外田间了。等到晨曦透过窗子照进来时,晒得脸发热,小波才蹬掉被子,睁起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角,伸个懒腰起床。这时是夏天,也才七点多而已。撸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看到稍早起来的姐姐正在刷牙。而小波则不想忍受这个折磨,坐到门口,看着朝阳下的景色,坐等熟透的早饭。
门前有个小池塘,清洌地像镜子。映出太阳的脸,红扑扑的,似带着醉意。晨雾还未散去,蒙蒙的水汽氤氲升腾,被缕缕阳光射穿出来,煞地红透天际。空气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跟牛泽文家的风铃一样好听。露水像草叶上鼓起的腮帮子,含起笑靥,在明暖阳照射下,缓缓地滚落。坠下出叶子的一刹那,折出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来。
小波还深深陶醉着,哥哥突然蹿出来,提着一袋衣物,撩起腿,说要回外婆家去。他很奇怪,前几天不刚从外婆家过来的吗,怎么又想要回去了。不等菜做完,哥哥风卷了些饭,匆匆地离去。母亲劝道,“才回来没几天,又要到阿婆家去,不能多呆些日子吗?”母亲又拉又劝的,哥哥却是脱缰野马,一口气甩脱母亲的手,一顿疾跑,倏尔之间,便上了班车没了踪影,剩下伫足观望的失落母亲。
小波情绪受了点影响,意兴阑珊,呆呆地坐在饭桌前,把玩起筷子来,其间缓缓地夹上一点饭,却不一口咽下去,含在口里,品着饭里慢慢渗出来的甜意。门外忽地飞来一阵吆喝,“波仔,去玩么,有蛮多人喔!”话音落下,人才蓦地出现在门口,飞奔过来,正是要好的玩伴牛泽文。“还在吃饭啊,走,快点,一起去玩喔,有蛮多蛮多人喏!”小波天性是个贪玩的孩子。哥哥的事虽让他有些萦怀,但伙伴的盛情却轻易地卸掉他的矜持,顺口就答应下来。登时加快了速度,急匆匆地撂下碗筷,蹬起脚步,跟到屁股后面去了。姐姐有家务事要帮忙,只能在小波飞奔后扬起的灰烟里透出歆羡的神情。
孩子们走向群山,太阳还在山间爬行,人儿也在爬行。小山上的路时而峻峭,时而舒缓,一群人欢声笑语不停,声音先在山谷里回响,后在晓风里消融。微风抚摸着人的脸,吹得女孩子头发飞扬。山路坎坷崎岖,不时碰到陡坡,便手拉着手,一齐通过。有时陡坡像竖立地碑石,是不小的障碍。一群人将提着的袋子等东西通通都揣到兜里,先推一个人上去,上去的人小心翼翼地拽着小树,再依次拉着剩下的人,弓着身子慢慢攀援而上。直到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渐渐接近了山腰,峰顶亦清晰可见。在路旁已有些山果树稀疏地夹杂在灌木丛里,果子尚未熟透。步伐不由地加快了,碰到了一棵果实己鲜红的果树,摘下两个放在嘴里尝尝,虽不是其中极品,却已能口味到甘甜。随即跃到另一棵树上,浅尝辄止。几番尝试,终于寻到个甘甜的果子,就忍不住大叫一声,“快来,快来,各里的果子又甜又大唉。”一下子簇拥过来一堆人,果子瞬间被一抢而空,连枝叶都被带下一片,顿觉有些懊悔,可再遇上另一棵树时,却还是忍不住又喊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错误。几次之后,毫不在意了。孩子们的身影在灌木丛中穿行,犹如一只只山羊和野兔,传出树叶的沙沙声。孩子们不知道满足,吃了肚子鼓鼓还要继续采,满满地装了一整袋才肯罢休,此时一个个已经变成紫人。嘴里是紫色的汁水,脸上衣服上也沾满了野果汁。太阳已经立到了头上,晒得人脸金灿灿的,却掩盖不住黝黑的底色。
一群人吃得饱了,腻了,才聚在山顶的石群间一起休息,谈天说地。几人来到一组石间,是经常来的地方,各自找块石头坐下,石头如鹅卵,如方几,如竹床,如躺椅。有一块光滑的长石像桌子,旁边有块小石头围着,像聚会开会的地方。以前有人杜撰说,这里是红军走过的地方,一群人曾经在这里开过会呢,其中有个大的石椅是***坐过的地方,起了个名字叫“***椅”,虽然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但自此后,每次都来抢这个座位,只当自己也做一回伟人。几个人说着各自听来的故事,什么山上漂亮而迷人的精怪,会把男人拐跑,上山的老虎不可怕,下山的老虎一定要吃人之类,谈到太阳渐渐偏西,所有人知道已过了正午时分,该回家了。
孩子们就牵着手朝山下走去,一路欢笑着,顺便欣赏着山间的景致。群山延绵,到远处被雾蒙上一层纱,朦朦胧胧。俯瞰之下,山下翠绿的竹林像一蓬青草,不时随着风摇摆,房子只能看到乌黑的瓦片和一截青色的墙面,像火柴盒。过了山腰,传来山涧溪流的叮咚,嶙峋的怪石扮着嬉笑怒骂的表情,令人心情舒畅。
他们不再走上山的路,因为有一条捷径,上山时陡峭难走,下山却轻快无比。这是一条砂石路,因为雨水冲刷而滑塌下来。几个男孩子像遇到了救星一样,一屁股坐下去,嘴里呜呜叫着,沿着砂石路滑下去,很快到了山脚,还囔着,“好舒服,比坐车还舒服”,女孩子胆小些,看着却不敢坐上去,男孩子催促着,“快下去啊,怕什么,”女孩子嗫嚅着,“我怕磨破了裤子,回去要挨打,”“怕什么,打就打吧,我们可不怕。”后面的人也就无所顾忌,一串串地滑下来,然后用手拍了拍屁股,一时灰尘滚滚。
一群人各自回家,小波回来的时候,家里人的午饭已经吃过了,就到厨房找吃的。奶奶还在房间里做针线,见了小波,怨道,“小娃娃就晓得玩,这么晚回来,午饭都不吃,饭甑里还有饭,自己去吃吧。”
小波马上从橱里拿了个碗,在焖壶里盛饭,饭已经有点凉了,吃过野果,不是太饿,但还是要吃一大碗饭,也不挑食,拿起桌上的竹罩,筷子用力挑了些菜,就跑到门口吃去了,小波狼吞虎咽,几口下去就吃完了,然后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一气喝完,就又往外跑了。
此时是下午两点多,日头仍毒,知了声叫个不停,空气变成滚滚热浪,小波身上的汗水像珠线一般流下来,令他难以忍受。就去会几个伙伴,“天好热啊,去游泳吧,”几个人都应声说,“好,现在就去。”
村子旁边有一条小河,只有三四米宽,最深的地方不过两米,浅的地方不足一两尺,正好从村边绕过,距离小波家里不足两里路,正是小伙伴们游泳玩耍的妙处。
“到了!到了!”一群雀跃的孩子出现在河边,麻利地把衣裤脱光,在太阳的照射下,成了一条条金灿灿的鱼,他们踩着光滑的鹅卵石,走到水深的地方,一个猛子,扎进清凉的河水里。脱光可以避免弄湿衣服,回家受到父母的责骂。没了羁绊,就可以恣意地享受水的愉悦。跃入水中后,摒着呼吸,任由身体沿着重力渐渐下沉,睁开眼来,看欢快的小鱼扭着尾巴,在身旁划过。流水轻轻地抚过脸颊,柔滑如丝缎。小波睁着眼,与鱼相觑,鱼儿轻盈地甩动尾巴,游到眼前,似乎带着疑惑不解神情看着眼前的巨大不明物体,小波突然身体一抖,鱼很快被惊得四散而逃。
视线往下滑去,是遍布水底的鹅卵石,石青的,橙黄的,灰白的,带麻点的,大的小的,形态万千。水草碧绿光滑,如珠帘,似流苏,里面也有小鱼轻盈地摆着鳍尾,从水草中闲庭信步地穿过,又仿佛在空中游弋,这个姿态真是自由欢乐。小波轻轻地从水里站起来,指着水草里的鱼,“你看这鱼游得真快活,我想着做这水里的鱼。”泽清笑说,“你想做鱼是吗,去吧,”扬手推了他一把,小波毫无预料,倒下了水,顺势游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好哇,你敢推我,”去追打牛泽清,“我也让你去做一回鱼,”“又不是我说得,是你说得要做水里的鱼嘛。”
小波又趁牛泽文一个不备,抄起一捧水,啪地打在伙伴的脸上。牛泽文大叫:“好啊,你敢泼我!”立时予以还击,然后在河水里扬起巨大的水花,互相追打起来,和起哈哈的笑声,水花飞溅到河边的草叶上,一颤一颤地抖动个不停。水花打在脸上,会有微微的疼痛,但此时却被完全忽略。
牛泽义说,“好了,好了,不打了,我们来找石头吧,比比谁找得快,”“好,好,就来。”水底拾起块特别的石头,让每个人睁大眼睛看清楚,然后一群人背对着,由一个人甩进水里。石头咕咚一声,起了一团旋涡掉到水底。一帮人马上冲进水里,抢夺那快看过的石头。落下的区域凭着感觉去一点点。牛小波与玩伴同时找到,争到一起。“我先找到的,你耍赖!”,“谁说我耍赖了,是你没抓紧!”却是谁也不服输,只能再赛一轮。小波这次赢了个彻底,但同伴却仍是不服,只能这样比个没完没了。玩腻了便较量起游泳的技巧,先回到岸上,沿着河岸并成一排。齐刷刷地入水,向着对岸使尽全身气力,扑打着水流,已顾不上的所谓的姿态,全是四肢猛烈拍打水面,正是俗称的狗刨。
打闹了许久,太阳已经落到山顶,阳光如血色,几人才撸起衣裤,意犹未尽地走了。
秋时,到了板栗成熟的季节。满山遍野的树上结满了累累的硕果,煞是诱人。虽名义上是私人果园,可偌大的山林,又无专人看守,在如狼似虎的孩子眼里等于无主之地。趁着主人中午吃饭的闲暇,小波和伙伴们摸进幽深的林子,找个隐秘的地点,便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树高数丈,张开的虬枝盛叶层层叠叠,竟阻隔了大部分的阳光。孩子们顿觉像蝼蚁般渺小,只望能插翅飞上去,过一把“为所欲为”的瘾。虽不能爬上去,却也难不倒他们。携着带来的柴刀,砍倒一颗小树,拗断枝丫,截成短棍。或捡些现成的便宜,找根地上的残枝,就可当成武器,向果实发动攻击。因牛泽文力大,故而伙伴们取了个绰号叫“蛮牛”,这时就派上用场了。他侧起身子,助跑一段,噌地猛掷出去。这次运气出奇的好,木棍直接击中了一串长满果实的树枝。“中了,中了!”孩子们呐喊道。果实不幸中弹,簌簌地掉了下来,滚进了灌木丛里。片刻工夫,即被眼疾手快的孩子们翻出,堆在一起,成为战利品。“再扔啊,快扔,愣着作什哩喔,各点怎么够啊!”伙伴催促道,竟是贪心不足。牛泽文虽是力大,却是个被使唤的份儿,讷讷地回身再掷。这次却没那么好的运气,没有够到任何东西。伙伴们有些失望,“怎么回事啊,这么差劲,你也别管那么多了,就多扔几次了。”牛泽文加快了速率,击打枝叶和果实掉下的声音此起彼伏,枝叶哗哗地往下掉,洒了一地。可怜树木都被蹂躏得不像个样子。小波和其他的伙伴忙着拾掇果实,每人操块尖利的石头,咚咚地敲起刺猬样的板栗。同伴不小心扎到手了,骂道“该死的刺,这个板栗好吃,却怎么长了这么多刺,要是没刺就好了!”骨碌碌地砸出个果实,还是新鲜的嫩果,皮白的泛绿,煞是诱人,拿起一个就剥落了壳往嘴里塞。这时其他人就马上抱怨道“你个要吃鬼,等分了再吃,再吃封了你的嘴。”同伴有些惭愧,言之凿凿地答应道:“好,不吃了,不吃了。”
待到天光已晚,就开始分拨胜利果实,满满的一堆分下来,讨价还价,争执一番,分好各自装进袋里。因怕被主人看见,都只是装在裤袋里,也不敢单独用一个塑料袋来盛。随后分开下山,躲避看守。牛小波的裤兜鼓囊鼓囊的,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心有不安。四下里细细打探着,看到下山的路没人,才悄悄伸出头来,仔细观察一遍,确定没人,就向着山下狂奔。却不料还是被看守发现,大叫,“嘿,偷我的栗子,还跑………”可小波发疯似地狂奔,追兵望尘莫及。一路奔下来,将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忍不住暗暗发笑。遇到了同样幸运逃下来的同伴,就一起打着唿哨着回家了。
当栗子差不多快熟透时,主人方才采收,然仍有些漏网之鱼。残存的果实挂在隐蔽的树梢或掉到地下,很难发觉,却成就了孩子们的狂欢。
牛小波们再一次循着熟悉的山路上山,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了。栗子树的叶子早已不那么密实,许多枯黄了的叶子纷纷坠落到地上,铺成了一条金色的地毯。
一群人来到林子里,这次不光带了柴刀,连竹竿也一并带上。孩子们要么一个劲地盯着树梢,要么在地下的草木里仔细搜寻。树梢上的发现了就用竹竿使劲捣腾,果子若是熟透了,这一晃,就挂不住了,翻着跟头滚了下来。草木也不像以前茂盛了,很轻松地就找了出来。草丛深处的,虽只需找的工夫,却着实费劲。翻找数次才能发现,就一直翻来覆去地找。翻开一块石头,乍地现出一个果实,且是个带外壳的,绽裂的外壳里坐着三枚鲜红的栗子,就足足高兴了好一阵子。细心的孩子们总能有一些收获,喜悦一直相随。只是随着秋深,这样的收获开始逐渐减少,慢慢地孩子们也就失了兴致,但对下一个收获的季节的渴望却总是越来越浓烈。
直到冬季,山果逐渐绝迹了,四处一片萧索,孩子们才会更多地留在家,在门口的晒谷场上,人玩跳房子、打沙包、踢毽子,同样乐趣不减。
冬季,太阳出来的晚了,小波躺在床上的时间久了些。有时,不出太阳,就等到母亲把饭做好,才过来喊他起床,就懒洋洋地把衣服穿好,起来吃饭。
直到伙伴们的喊声再次响起,“落雪哩,落雪哩”。小波像野兽闻到荤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蹬上鞋子,三步作两步,来到门口,果然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花。对于南方来说,雪是那样稀奇而珍贵。
小波赶紧回来穿好衣服,就冲到雪里去了,跟着一群伙伴在雪里叫着跳着,母亲这时从屋里出来,喊道,“落雪了,还在外面,不会冷死是么,”小波怏怏回屋,吃早饭。
等雪渐渐停了,整个天地成为一片银装素裹,玩耍地时机终于是成熟了。一群人从屋里冲出来,见面就抓起一团雪朝脸上扔,各人缩起脖子躲,一场战争就开始了。直到胡乱扔了一阵,突然有个人出来喊停,但还是有雪球飞出来糊了一身,就拼命重复着,大家先停一下,然后所有人才罢了手,“这样打没意思,不如大家分两个队,每个队分一块阵地,看谁能把对面打跑,谁就赢好不好。”
大家都同意,就聚在一在玩手心手背分队伍,两边人数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各自躲藏到划分好的阵地,或躲在乱石堆后面,或躲在大树干后面,或躲在矮墙头后面,抓起雪球往对面扔。开始都本本分分,守在自己阵地上,雪球落在掩体上,很少砸到人。渐渐地有人看战果不明显,都冲出阵地,靠近目标猛攻,演变为白刃战,互相对掷,一时伤痕累累,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雪。两边硬碰硬一阵,终于有一队不敌,被追着到处躲,但仍然不停中弹,只能举手投降。
打雪仗玩厌了,就在晒谷场上堆雪人,捏一个小雪球在地上滚,很快就滚起了一个大雪球。用两个大雪球堆成身子,有时中间插个木棍支撑一下,然后用木棍、泥土做出眼睛、嘴巴鼻子等五官的样子,雪人就算是做成了。可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们,又经常把别人堆成的雪人一脚踹翻,导致自己被几人围攻,狼狈不堪却又乐此不疲。
直到脸和手冻得通红,浑身都是雪渣子,衣服被化了的雪洇湿,才像个企鹅一样,耸着身子各自回家找火盆去了。
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春天的到来不是天上的燕子又飞了回来,不是河边的柳树又发了新枝,河里的水又暖了起来,而是山上的山茶树开了茶,会有成群的密蜂在各处采蜜,这时候孩子们,会抢着喝茶花里的露水,是因为蜜蜂采过的花里露水是甜的。然后他们又开始成群结队上山玩了,因为山里的山角、茶耳朵长了出来,到山上采野果、坐石椅子的时候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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