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敬玄为什么敢当着袁天罡这样一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士大放厥词,实际上只是因为以前晚上睡不着时,看过几集长沙马王堆汉墓的考古记录片。
据考古学家介绍,马王堆汉墓帛书出于三号墓,包括《周易》及其卷后古佚书三种、与《战国策》内容有关的书籍一种、关于阴阳五行的佚书两种、《老子》甲本及其卷后佚书四种等。
从老子到利豨,间隔了三百余年,因此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道德经》,可视为最为接近原版的版本之一。
正因为有领先人家一千多年的见识,所以这才敢当着一群道士的面砸人家招牌。
而且看样子被砸招牌的还似乎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不管敬玄说得究竟对不对,但包括袁天罡在内的一干玄都观大小道士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因为从敬玄口里说出来的道经,某些部分竟然跟他们现在所修习的道经意思截然相反。
而这恰恰是困惑道门几百年的疑问,因为道经本身有很多互相冲突的地方,即便是经过历代道门大能注解,依然显得有些牵强,而现在,似乎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
敬玄一副世外高人的作派站在老君像跟前,而其余道士信徒则纷纷俯耳倾听,那模样还真的活像是太上老君下凡,来指点这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
“好了,就讲到这里了…”
敬玄口干舌燥,拎着小道士送来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见他突然不说了,其余道士一个个面露失望之色,袁天罡甚至面带讪笑,凑到敬玄跟前摆出一副后生晚辈状:
“县伯怎么就不说了呢,贫道刚有所得呢,不若县伯再将一柱香时间如何?”
敬玄斜着眼睛瞟向他,学起他刚才的世外高人作派,淡淡说道:
“上善若水,水处下,向东流,润泽万物苍生,汝既已有所悟,离道不远亦…”
“县伯道法通神,贫道比起县伯差远了…”
没成想袁天罡被自己一通夸奖居然露出一副十分羞涩的表情,惊得敬玄差点被茶水给呛死,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行了,今日就讲到这里,先给本县伯这两个外甥的命算了,不许胡说八道!”
袁天罡一愣,眼神里充满疑惑,在他看来既然敬玄道法如此精进,批个命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敬玄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十分没好气的说道:
“谁说懂道法就一定会算命?本县伯刚还夸你呢,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么?再说了,我又不是道士…”
袁天罡还没来得及说话,在他身后的几名老道坐不住了,纷纷要求他赶快照着敬玄的指示去做…
“天罡,快替两位小贵人看看,别惹得县伯不高兴!”
“既然县伯有所命,贫道岂敢推辞,两位还请上前来。”
袁天罡微微欠身,以示遵从,又把手浸在小道捧着的金盂里泡了泡,擦净之后,面露微笑,看向两个小的。
敬玄也冲两个外甥微微一笑,吩咐道:
“去吧,景仁,你先来…”
李景仁这会儿对自己舅舅崇拜得厉害,二话不说就走上前来,端端正正的站在神棍跟前。
袁天罡精通观相摸骨之术,问了李景仁的生辰八字之后,便将手伸了过去,一边摸着李景仁的脑袋,一边看他相貌,没一会儿就提笔开始写结论。
敬玄凑过去一看,上面就写了八个字,官福禄长,塔传金榜。
“啥意思?”
敬玄表示没看懂,前面一句还好理解,说的是李景仁将来官运亨通,福禄双全,这塔传金榜又是个什么鬼?
眼下李世民还没开科举的,再说了,以李景仁的家世还用参加什么科举?
这大神棍莫非是在糊弄自己?
袁天罡连忙摇头解释道:
“贫道是说这位小王爷将来文运绵长,隐隐有一代宗师之象…”
文坛宗师?
敬玄回过头狐疑的瞅了瞅看上去傻头傻脑的李景仁,要说这话安在李泰脑袋上,自己是信的。
可自己听长姐说过景仁这孩子在弘文馆进学的时候,课业一直处于下游水准,家长都请了好几次了,莫非弘文馆的一干大儒都看走眼了,这小子还是个潜力股?
“当真?你莫不是诓本县伯吧?”
袁天罡听到这句话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几乎原地跳起八丈高,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道:
“小道虽然学艺不精,可相术一途却是不敢胡言乱语,这是会遭天谴的…”
“好了好了,别激动,相信你就是了,就是问问而已,来再给看看我这小外甥女,说直白些,别专门抠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弄不好还真以为你在诓人呢…”
敬玄说着便将小环儿拉到他跟前,嘴里还不忘嘱咐道:
“下手轻些,小孩子家的脑袋还在发育呢,被你捏扁了长大就不好看了…”
袁天罡险些被他这句话给噎被过气,吹胡子瞪眼的就把小环儿给拉到一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太平县伯的嘴巴就跟抹了马钱子似的。
不过这回袁天罡才刚一上手,就“咦”了一声,口里还自言自语念叨道:
“本是离乡忘祖之相,怎生又变了?”
敬玄一听,双目立刻变得炯炯有神,这袁大神棍还真的有两下子啊,居然能推算出小环儿本该远嫁吐蕃的命运。
“怪哉,真是怪哉,贫道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改命理之数的呢…”
袁天罡嘴里念念有词,转过头来疑惑的看向敬玄:
“敢问县伯,这位小贵人莫非被哪位高人改过命数?”
逆天改命?
敬玄听他一说顿时就明白了,有自己在小环儿自然会免去将来远嫁吐蕃的命运,本县伯可不就是那位能逆天改命的高人么?
正想着得意,不料袁天罡嘴里又蹦出一句:
“不过似乎影响了寿数,小贵人手骨仍有削凿之相,这是劳累多舛的征兆啊…”
敬玄听罢倏然一惊,一把从他怀里夺过小环儿,将她嫩如莲藕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有被砍过的样子,指着袁天罡勃然大怒:
“来看看本县伯的命数!”
袁天罡这会儿其实心中对敬玄也产生了诸多好奇,见他非要让自己摸骨称命,顺水推舟般的凑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上手。
只是这一摸,大神棍当场就呆住了,周围看热闹的见他闭着眼睛不吭声,也纷纷跟着好奇起来。
“袁道长,怎不说话?”
“袁道长你倒是说话呀,莫非这位县伯命数有何不妥之处?”
胆子大,爱看热闹,爱瞎起哄,这是唐人的一大典型特征,敬玄已经见怪不怪了,冷着眼睛瞟向沉思不语的袁天罡:
“莫非本县伯真有何不妥之处不成?”
袁天罡回过神来,脑门上早已堆满汗津,强笑着答道:
“小道今日已连摸数骨,恐有不准之处,不说也罢…”
敬玄哪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去,强自瞪着眼睛道:
“不行,必须说!别卖关子了!本县伯也好奇得紧呐!”
这句话是真的,敬玄的确十分好奇这大神棍会怎么批注自己的命数。
不过袁天罡却讳莫如深,死活都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敷衍道:
“非是小道不肯说,实在是无法断定摸出县伯的命数,若是县伯真想一探究竟,不妨等些时日,小道修书请几位真君一同前来替县伯观相如何?”
袁天罡口中的真君敬玄多多少少大概知道一些,无非就是武德年间将道门立为国教之后,太上皇李渊亲自册封的几位资深老道,什么太华真人王守知,龙虎山当代天师,妙应真人孙思邈…
一共九位,似乎还有这大神棍的叔父袁守诚,在天下信徒口中把他们并称为道门九大真君。
除此之外,让民间传颂的还有佛门所谓的几大圣,其中不少也是受过朝堂册封的,如洛阳黄花寺的住持宝华和尚,最近刚主持修建铁瓦寺的司马道信,还有鼎鼎大名的玄奘之师法明和尚…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士及的前妻南阳公主也被百姓们安上了一个什么大圣。
见敬玄神色不善,旁边的老道士也跟着出声替袁天罡解围:
“太平县伯乃是我道门贵客,袁道长自然不敢欺瞒县伯,既然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县伯不若等些时日,老道亲自修书请几位真人齐聚长安,为县伯一观如何?”
敬玄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因为一时之好奇,跟道门过不去,反正这些家伙现在还欠自己人情呢,刚要点头答应,那老道却洞若观火,抢在敬玄之前又说道:
“太平县伯方才指出道经的错漏之处我等还需仔细研判,县伯稍待些时日,若是当真确定是原本,我道门自有重礼奉上,县伯不妨在观里多盘桓几日,我等也好向县伯仔细请教…”
“还想让本县伯留下免费给你们讲课?不成,不成…”
敬玄故作矜持,正准备狮子大开口,要点实惠,这时敬菁突然从殿外走进来,一见着敬玄三人劈头盖脑的就说道:
“文起,你们怎么在这?找你们半天了,走,这就去找袁道长…”
敬玄面露苦笑,冲李景仁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连忙朝敬菁说道:
“阿娘,舅舅已经带我们见过袁天罡了。”
敬菁闻言板着一张脸训斥道:
“怎能直呼道长名讳?简直没规没矩!”
李景仁一脸不以为然,来之前他也对被传得神乎其技的袁天罡多有憧憬,可经过刚才一事后,袁天罡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已经只剩个地基了,而且看样子很快地基也会被铲平了…
“贫道袁天罡,见过王妃。”
不得不说这大神棍挺会做人,立刻就站了出来佐证李景仁的话。
敬菁一愣,连忙还礼道:
“道长免礼,命妇还当不起一句王妃。”
没成想袁天罡微微一笑,又恢复先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早叫和晚叫有何区别?”
敬玄在旁边看得真切,袁天罡此话一出立刻让长姐喜笑颜开,果然还是有两下子的。
“原来这位小贵人是王妃麟儿,贫道果真没看走眼,命格的确不凡…”
敬玄突然有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就不信你这臭道士刚才没看见李景仁脑袋上的发冠,莫非又想故技重施不成?
“行了行了,命也批了,姐,咱们走吧…”
敬玄推推搡搡的就让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的长姐赶紧走,人多眼杂呢,再说了,卢氏都还没咽气现在瞎高兴个啥?
“你这孩子,姐还有话和道长说呢,急什么…”
敬菁被敬玄往外拉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袁天罡道谢,说改日再来布施香火。
一坐回马车上,敬菁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字条看了起来,就那么八个字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还不停的问其中真意,已经向她解释过好几遍的敬玄只得装作发困,靠在车厢上假寐。
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有人在悄悄拉自己衣襟,低头望去,原来是小环儿这个鬼机灵,刚才就是这丫头提醒的自己,说袁天罡在偷窥腰牌,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坐在怀里亲了又亲,见她一脸不高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遂转头看向敬菁:
“姐,你怎么不问问小环儿的命数?刚才那大神棍可是给小环儿也算过了…”
敬菁脸色一僵,她没料到敬玄有此一问,脸颊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烫,连忙将小环儿从敬玄手里夺了过来,轻声安慰。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大概除了上古的母系社会,无论哪个时代都重男轻女。
长姐的反应敬玄也理解,毕竟李景仁是有机会继承李道宗爵位的,可说得不好听一点,古人早夭的不再少数,何况他们父子年龄相差也不大。
看李道宗那副健壮的身体,再活个三四十年肯定不成问题,现在就想着几十年后的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敬菁安慰了好一阵儿,才让小丫头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转过头来终于问起了女儿的命格:
“环儿的命理如何?道长怎生说的?”
敬玄见状,连忙冲李景仁眨眨眼,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免得让他阿娘不开心。
“阿娘,袁道长说环儿富贵长寿,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呢…”
这一刻,大家族从小的精英教育起了效果,才八岁的家伙撒起谎来竟也面不改色,把他老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文起你呢?袁道长怎么说的?”
说过儿女之后,敬菁这会儿终于想起弟弟了。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吉祥话,不说也罢…”
敬玄摆摆手,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但李景仁这回不干了,这么厉害的舅舅怎能不拿出来吹嘘一下,小嘴一抖,手舞足蹈的,就把敬玄方才给一干大小道士讲经授业的事儿,给兜了个底朝天。
“当真如此??”
敬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文起你还懂道经?”
敬玄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她怀里的小环儿也插嘴道:
“黑舅舅可厉害了,啥都懂,比兄长强多了…”
奶声奶气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爱,让敬玄都忍不住又上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把她从长姐手里抱了过来,亲了又亲,逗得小丫头哇哇大叫。
“都是胡说八道而已,算不得事…”
“胡说八道也能让道长们对你俯首帖耳?”
敬菁将信将疑,掰过敬玄的脑袋凑在跟前仔细瞧了起来,好半天才叹息道:
“你这脑袋瓜子究竟咋长的?怎么景仁这孩子一点儿都没继承到你这个舅舅的优点呢?”
没成想李景仁本尊听了他老娘这番话后,也跟着叹气起来,似乎也对自己没遗传到舅舅的聪慧而感到遗憾…
敬玄见他们母子二人反应,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你也知道我只是舅舅啊,想着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道:
“对了姐,弟这次来长安是给你们捎东西的。”
说着就从座位底下拿出书包递了过去。
敬菁接过书包打开随意瞄了一眼,发现里面居然是些像馒头一样的东西,不禁莞尔笑道:
“怎么还担心姐没吃食,大老远给姐送馒头过来?景仁,环儿,快谢谢舅舅,舅舅生怕咱们饿着了,给咱送馒头来了咧…”
两个不明就里的小孩连忙拱手答道:
“谢谢舅舅…”
敬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疯了么我,大老远给你们送馒头?
干脆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块香皂在三人眼前晃了晃,没好气的解释道:
“看清楚,这哪是馒头?这叫香皂,用来洁净身子的,比皂角和胰子不知好用多少倍,我还专门加了香味在里面,不信你们闻闻,还有一股牛乳味呢!”
敬菁跟着取出一块拿在手里闻了闻,别说,还真有一股子牛乳味,闻上去怪香的:
“那这…香皂能吃吗?”
话音刚落,两个小的也同时转过头咽了咽口水。
敬玄见他们母子三人动作神态简直如出一撤,不禁哑然:
“都说了是擦拭身体用的,能起到杀菌灭毒的效果,别问什么是杀菌,就当是我口误,总之能防止身上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不,不是符咒,我怎么说不明白呢?就是增强版的皂角,平日里用来洗澡,净手都成,沾点清水搓出泡沫花子再洗净即可,王府毕竟有肺痨病人,万一传染给你们就不好办了,一定要听我的,早晚都得用上,这玩意儿多多少少能防止你们被传染…”
说完敬玄便逃也似的跳下马车生怕走得晚了待会儿忍不住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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