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跟人家说自己不算是个好人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好人。
而时常把自己不是恶人挂在嘴边的,说不定他就是个恶人。
敬玄明显属于后者,在密封车厢里压抑久了的性子一旦得到释放,那就真的容易变得肆无忌惮。
现在敬玄哪怕足不出户,也能监视以自家院子为中心,方圆十公里的地界了。
无人机在他手上操控得越来越熟练,人往书房一坐,打开后面的窗户悄悄升空,随意在天上溜达几圈,就能知道谁家今天吃了什么,上了几回茅房…
阎诃对敬玄这种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的本领很是好奇,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少爷总是知道自己在外头那颗老槐树下偷懒。
“鼾声那么大,当所有人都是聋子不成?”
敬玄一句话便堵住了他的嘴,阎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岔开话题说道:
“少爷今日不去地里看看?”
敬玄摇摇头,领着他来到书房,拿起桌上画的图纸递了过去:
“你把这玩意给伍文送过去,让他照着这样的再制几件,若是有现成的犁头也可依着此犁头改造。”
前日敬玄见那些妇人三五一群扶着犁头费劲巴力的耕地,心里有些不忍心,专门跑到户县县衙去找权旭问问有没有多余的牛借两头,却被告知现在到处都缺牛,朝廷的配给暂时还供应不上。
没有办法,只好在市场上买了几匹驮马回去,让她们把犁头拴在马屁股后面当牛使唤。
可马的力气毕竟不如牛大,也没有牛那么老实,耕起地来依然费事,敬玄回到家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法子来解决这件事,最后翻看九年义务制的历史课本后,总算找到了方法。
那就是长曲辕犁,此物比现在关中用的直犁操作起来更富有机动性,便于深耕,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
听说江东一代的水田早就开始使用这玩意了,不过那是短曲辕犁,只适用于那边的小面积水田。
想起来真是奇怪,这几十上百年间,难道就没人想着稍稍把短曲辕犁改进一下,也让北方的广大百姓也能用上么?
照着课本上的插图,敬玄当场笔走龙蛇,轻轻松松的就临摹了下来。
“少爷,这是何物?”
阎诃接过来瞧了瞧,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犁啊,此犁可实现深耕广种,别磨叽了,赶紧去,别耽误了农事!”
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敬玄大概知道李世民派他过来的目地,百骑司的暗探一进入户县地界就会被云叔他们这等老油条给发觉,因此也只好明着来了。
所以敬玄大大方方的把图纸交给他,心中也未尝没有借他之手告知李世民的心思,一件犁头而已,算不得什么,总得让李世民看到自己在户县可不是在混吃等死,好歹也在为天下苍生做贡献呢。
说实话敬玄并不关心自家粮食的最终产量,只要有的吃就成,生活在这片大地的人们在土地里刨了几千年吃食,也没听说因为粮食产量不够而断了族群香火。
敬玄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自己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羊肉了!
身体臊得实在厉害,让云叔去县里找了一圈,都没人卖鸡鸭了,连猪肉也没有。
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前段时间的饥荒后遗症终于蔓延到了敬玄这种小地主阶层,前天还在书上看到某个二傻子皇帝问百姓何不食肉糜,没想到今日轮到自己就成了何处有肉糜…
一场大旱让许多百姓不得不忍痛宰杀了自家豢养的牲畜,连人都食之不饱,饮不止渴时节,哪里还有多余的资源分配给牲畜?
先前能吃到只是因为商贾手里尚有囤积,为了照顾自家挑嘴的少爷,云叔也不在乎多花些钱,可现在不一样了,有钱都买不到,因为市场上压根就没有。
而长安城的那些大户们暂时还不用头疼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宽敞的豪宅里专门会腾出一间院子来养这些玩意儿,比如程咬金家就有这样一处院子,专职饲养各种家禽牲畜以供主家食用,反正有十五万平米,拿出一万平米给畜牲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敬玄就不一样了,小小的县伯才刚刚冒出个尖,还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操持享受生活,是以时代的大浪一旦打来,小小的帆船就开始四面漏水。
说到底还是家族抵御风险的能力太差了。
“少爷,要不老奴这就去长安找一趟大娘子,王府里有专门的兽院子,老奴去给您一样捉几只回来…”
敬玄想了想,摇头道:
“不急,咱们也得想办法自己建个兽院子,总不能连吃食都要去找家姐要,先忍一忍,等张娘子她们播种完之后再说。”
敬玄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找一趟权旭,让他以官府的名义办个肉联厂什么的,不过估计是没戏,大家伙儿肚皮都还没吃饱呢,你一个乡绅土豪就想着吃上肉?
哪来那么多的粮食让你喂畜牲?
“对了云叔,水泥工坊的人手招募得怎么样了?最好这旬之内就把工坊给立起来,然后先把妇孺们的住房问题给解决了。”
送走了云叔,敬玄看着正在院儿里忙活的丫鬟们,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着急的,家里现在基本没什么进项,一直是在坐吃山空。
才区区几千贯的身家,还不敢全情投入到渼陂湖的开发事业当中去,若要做房地产,最迟也要等到突厥大战结束,朝廷的重心转到国内建设之后。
听说各地常平仓已经在筹措粮草了,对外打着的却是赈济江南的幌子,也不知道这个借口是谁想出来,人家鱼米之乡需要从河北道调集救命粮食?
脑子简单得可以,也就是欺负突厥与江南隔得实在太远,信息不通罢了。
正因为朝廷突如其来的粮食限购令,导致原本还打算酿一些酒的敬玄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先从长安贵妇人的手里弄些钱来花花,香皂这个东西,也该到问世的时候了。
香皂的做法敬玄大概知道一些,通常情况下也是要用到酒精的。
当然,也不是非要用到酒精不可,酒精只是为了加快油脂在碱液中的溶解度,用以加快皂化反应罢了,人工搅拌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既然没有酒精,拌吧,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少爷,草木灰都备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青花白皙的皮肤已经被烟火气熏得黢黑,若非是认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差点还以为是外面来的野丫头。
“去厨房拿两个陶碗,要大的那种,另外再打一桶清水来,还有,先把脸洗干净,千万别去揉眼睛…”
青花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的跑了,今早一听说敬玄要做两个新鲜玩意送给她们,整个人都变得勤快许多。
没一会儿,正在厨房忙着熬油脂的流莺也小心翼翼的提着小半桶猪油出来:
“少爷,熬好了…”
“这么快?”
敬玄凑过脑袋瞄了一眼,白花花的油星子看上去倒是不错,旋即点头道:
“辛苦了,先放在通风处等它稍微凝固些,你先去前院找两块布来,粗细都要,一会儿用得上,还有,让周巡去问问伍娃子东西做好没,做好了就让他赶紧送来,几个模子哪里用得着这么久…”
昨天正好伍娃子又跑过来蹭饭,敬玄顺便把画着香皂模子的图纸给了他,让他回去找他老爹做出来,没想到这小子只看了一眼就表示包在他身上,说这种简单的东西哪里用得着他老爹出马,自己就能弄出来,还当场保证第二天就交货。
作为交换条件,让敬玄以后不许再踢他屁股。
两个丫鬟被敬玄来回使唤忙活的不亦乐乎,等青花打好清水出来,带着橡胶手套的敬玄便按照比例,将清水倒进了装着草木灰的大碗里,然后拿着木勺子开始搅拌。
青花蹲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自家少爷在搞什么名堂,哈欠连天的就冲敬玄请示,自己能不能先休息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就没歇息过。
敬玄看了看她张得跟河马似的大嘴,摇头失笑道:
“还不成,一会儿还要你帮忙呢,若是实在困得荒,就去长沙公主府上帮我要些花瓣或者牛奶来,找那个叫秋桃的侍女就成,就说是我要。”
青花一听还要自己跑腿,嘴巴顿时撅起老高,拖着不情不愿的身子就往院外走去。
敬玄看见她的反应不禁哑然失笑,都是惯出来的毛病,难道自己在家就一点威信都没有?
明明长姐只要往那一站,哪怕什么都不干就能震慑住王府里的一帮大小丫鬟,看来自己的段位还差得远呐。
没有酒精的确麻烦,一刻钟过去了碗底似乎还有些干涩,是不是做个打蛋器方便些?
敬玄想着就想起身,蹲了这么半天都快眼冒金星了,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就不知道放在桌子上搅拌,一定是被阎诃身上的傻气给传染了…
“玄哥!玄哥!在哪呢?!”
外头传来伍娃子大呼小叫的声音,敬玄才刚应了一嗓子,就见这家伙举着两个木盒子冲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欢喜的笑道:
“做好了,做好了,就说今天能交货,你还不信…”
哦?是吗?
“拿过来我看看。”
敬玄将手里的勺子递给他:
“接着搅拌,动作轻些,别洒到手上了…”
说完便接过了伍娃子递过来的模具,只看了一眼,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明明给他的是五角星的图纸,怎么做出来的模具像个王八,哪有乌龟形状的香皂?而且里头的弧度还极不均匀,就像是被王八给什么东西给啃了一块似的…
老子做出来的香皂哪怕再好,若都是这样…这样掉价的外观,估计也打不开长安贵妇们的市场啊…
再看了看另一个模子,这个倒还将就能用,只是给他的图纸明明是圆形的,怎么做出来就成了长椭圆状的了,这家伙不会照着自己胯下那活儿做的吧?
敬玄没好气的踢了他屁股一下: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你这小学僧手艺赶你爹差远了,怎么就好意思跟人讲条件?”
被踹了一脚的伍娃子也不生气,嘻嘻哈哈的答道:
“可不敢当僧人哩,还没讨到媳妇儿,将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人不大点,怎么天天想着媳妇儿?说,是不是又偷看王家闺女洗澡了?”
伍娃子脸一红,举起双手,头甩得跟拨浪鼓:
“玄哥你别害我啊,让我爹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
“快搅拌别停下!”
一个不留神这家伙又开始手舞足蹈,把粘着水的草木灰溅得到处都是,敬玄白了他一眼:
“真没偷看?不对啊,我怎么听说王家婶子举着爬犁追了你小子两里地?”
伍娃子听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的看向笑眯眯的敬玄,结结巴巴的问道:
“玄…玄哥…你…你怎么晓得的…”
废话,本少爷在天上看见的,敬玄见他被自己震慑住了,故作神秘的拍了拍他肩膀: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快些搅拌,不然我就告诉你爹去!”
伍娃子吓得一颤,连忙缩着脑袋开始卖力起来,垂头丧气的样子让站在旁边的流莺止不住的偷笑。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碗搅拌均匀的草木灰便在伍娃子的操弄下给调制好了。
这时敬玄将另一只空碗蒙上布,并吩咐他将搅拌好的草木汁慢慢往上面倒。
这其实就是一个过滤的过程,用布隔绝祛除那些杂质,剩下流入空碗的液体,就是碱液。
不过这依然是一个耗时耗力的过程,直到青花带着一罐牛乳回来时,才刚刚完成过滤。
接下来就是把碱液放进锅子里加热祛除水份,好提高碱液浓度,这时再加入猪油,少许牛乳进行熬制,当然,这个过程仍需要伍娃子这个苦力站在灶台上来搅拌,然后再等到皂化完成便可以了。
“玄哥,好香啊,这究竟是何物?怎么吃的?”
鼻涕龙已经满头大汗,但嘴角的龙诞已经嘀嗒的老长。
“这可不是吃的,是用来洁身的,一会儿做好了你也拿一块回家,下次再这么邋遢小心连门儿都不让你进!”
敬玄说着就专门转过头冲两个丫鬟吩咐道:
“记着,下次这家伙再这般不修边幅,坚决不许他进屋,一会儿记得跟老周也说一声…”
两个丫鬟连忙笑着称是。
“玄哥!咱们还是不是兄弟啊,哪有不让兄弟登门的道理…”
伍娃子叫起了撞天屈,认为敬玄自从当了县伯之后就看不起他了。
“这是两码事!我这是在为你好。”
敬玄语气毋庸置疑,现在他算想明白了,自己这副身体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就没什么两样,没有各种疫苗抗体,若不注意卫生,将来也有可能染上天花、麻疹什么的,而且也没有千百年后进化出的基因优势,若非是生在勋贵世家,只怕也如外头那些同龄人一样面黄肌瘦,矮得像个大冬瓜!
伍娃子不以为然,但还是选择了闭嘴,知道再顶嘴保不齐屁股又要遭殃。
“成了,快下来,你二人先将这皂液倒进模子里,再放到阴凉处等待风干…”
敬玄拿筷子插了两插,感受了一下手感,嘱咐道:
“此法万不可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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