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牧苑,绿茵如毡,山花烂漫,无边无际。
拓跋珪与诸将且行且言,复行数十里,至牧苑营门外,一行人极目远眺,只见蓝天、白云、草原、马群相融相连,间或传来骏马的嘶鸣和牧马人的音哨。
一行人面庞洋溢着赞叹,骏马奔腾,最是能激起男儿心中渴望建功立业的情怀。
扬蹄绝尘的骏马,于数百里方寸之间自由驰骋,只是再没了卫霍一样的风流人物。
马政,一直是魏国的国家重务,数万战马于此休养生息,仅牧子便超过千人,为了更好培育战马,拓跋珪下令封锁敕勒川,设立马场,令“民人不得滥入”,“禁樵牧”,“禁伐殖”。
此外,魏国还在牛川设置官营的野马苑,驯化捕捉到的野马,尝试通过杂交改良马种。
如今魏国并不缺少马匹,朝廷大力发展以私营为主体、官营为补充的畜牧业,根据预估,举全国之力可以聚集十五万到二十万匹战马。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对于马政,拓跋珪无比重视,人类文明的进程,往往伴随着排山倒海的马蹄声,大宋“宁养羊、不养马”的教训犹在眼前。
实际上,宋初的马政比汉初、唐初、明初强太多了,至于说丧失养马地之言,更是无稽之谈。
如今主持马政的官员是阴平郡公拓跋烈,日前,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太仆卿。
耳闻魏王御驾亲临,拓跋烈赶忙命令下属选好良驹,以备应付魏王视察。
在拓跋烈的陪同下,拓跋珪视察了牧子、戍卒所居的军营,表达一番关怀之情。
而后,魏王无视了太仆卿的好意,看也不看备好的良驹,一行人策马奔至牧苑中心,草甸最厚之处。
只见一群群骏马悠闲缓步而行,肆意啃食着丰美的牧草,拓跋珪开怀大笑。
冷兵器时代,骑兵代表先进战斗力,高机动性的优势往往令步兵举步维艰,虽然有不少“以步克骑”的经典战例,但更多的还是“以骑对骑”。
数万骑兵在手,又怎能不令人开怀。
当然,比起马匹过百万的高车部族,二十万马匹只是沧海一粟,冷静下来,拓跋珪沉声问道:“如今国家马政刚刚起步,尚不及昭成之时五分之一,可谓任重而道远!牧苑中现有马匹几何?”
拓跋烈垂首答道:“日前臣已计清苑中马匹,计有三万一千六百匹。”
拓跋珪颔首,驻足而眺,扫视周围数十马群,能够明显感觉到马种上的差异:“马种几何?”
“苑中马匹以匈奴、鲜卑两代人驯化的漠北马为主,约有八成;亦有昭成之时传承下来的乌孙马、河西马、辽东马”。
听到乌孙马之名,拓跋珪眸光大炙,这可是汉武帝盛赞的西极天马。
当然,西极天马的结局并不美好,喜新厌旧的武帝在得到更加神武健硕的汗血宝马后,西极天马被迫降级为西极马。
拓跋珪含笑问道:“乌孙马有几何?”
“一千余匹,血脉退化严重,除却少数之外,大部分都已不堪一用。”拓跋烈表情肃穆。
关于种群退化一事,拓跋珪在前世有所耳闻,据传闻,后世汗血宝马的消失便与种群退化有关。
但也仅此而已,对于生物学一知半解的他,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于是拓跋珪凝神问道:“汝可知其中缘由?”
“略知一二,臣猜测应当是杂交导致。臣打算隔绝乌孙马,采用回交方式培育新的马种。”
“善!”拓跋珪暗忖片刻,笑颜潺潺,作为一种育种手段,回交确实适合乌孙马这种濒危的物种。
魏王可没有北宋士大夫的敏感,宋代直臣王禹偁认为回交有违伦理,怒批以回交方式培育战马的符颜卿,生动描述“母马不堪屈辱、知耻而死;符颜卿及圉人行为如何卑劣、用心如何险恶”。
以致于终宋一朝,甚少有人提及以回交培育战马,王禹偁从儒家伦理角度出发,将人伦硬套到畜生身上,突出八个大字,道貌岸然,误国误民。
漠北马、河西马、辽东马都属于常见物种,无需拓跋烈介绍。
漠北马是蒙古马前身,体形矮小,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其貌不扬,但它能抵御鲜卑利亚暴雪,能忍受酷暑蚊虫,能扬蹄踢碎狐狼的脑袋,能够风餐露宿。
相比较乌孙马、河西马、辽东马,拓跋珪反而更加看重漠北马、以及遥不可及的汗血宝马。
“定要踏平东至秽貊、西至大宛的万里土地,取来汗血宝马”。
魏王心中暗暗立誓,征讨清单上又多一个名字。
……
登国二年的反腐,以庾和辰、王回父子之死结束。
其余情节较轻者二百人发往军中,编入敢死营,专事诱敌、攻坚之事,敢死营官长为遭到贬斥的外朝大人和跋。
禁卫军四军考核已经全部结束,与此同时,魏王下诏,镇戍兵、部落兵行五丁抽一之法,各路大军务必于八月初一之前,抵达牛川。
筹划已久的东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临出征前,拓跋珪来到王太后帐前,对这位刚强、睿智的母亲,他的心中始终保持着最崇高的尊敬。
犹记得她常说“勿堕汝父祖之志!”时光过去将近十年,这句话在拓跋珪脑海中更加清晰,激励他为之奋斗、拼搏、向前。
无视声音柔媚、行礼问候的女婢,掀起帘幕,踏入帐中,只见挛鞮氏、独孤氏二妃俱在。
贺兰氏面色有些苍白,躺在榻上,自她初春之时偶感风寒,一直抱恙至今,巫医的治疗没能让她的病情有丝毫好转,多亏二妃轮番照料,拓跋珪才有时间着手政务。
独孤芷见状,搀扶起贺兰氏,她年纪只不过三十五六岁,如今遭受病痛折磨,两鬓发丝已经染霜,拓跋珪心头略显沉重,快步上前:“母亲!”
“娘听芷儿、玉儿说,你又要去打仗了?”贺兰氏强撑病体,关切地问道。
气氛有些肃重,拓跋珪垂下头,温声说道:“孩儿将亲领大军东征大鲜卑山以南的奚人、契丹人。”
闻言,贺兰氏眉头微蹙,幽幽一叹:“雏鹰长大了,是应该到更广阔的天空展翅翱翔!”
她会鼓励儿女建立远大志向,同样,她也会为儿女担心,在拓跋珪眼中,她是一位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母亲。
“母亲放心,此番出征朝廷已有充足准备,孩儿估计,秋分之前便可结束战事”拓跋珪尽量宽慰母亲。
贺兰氏眼神始终停留在拓跋珪身上,目光慈爱,广额间的担心都被她隐藏起来。
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我总算为先君培育了一个出色的儿子,去吧,草原母亲英雄的儿子,去做你想做的事!”
望着始终雍容尔雅的母亲,拓跋珪垂下的眼帘反复抬起,塌前叩首:“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贺兰氏雍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没有再说只言片语的嘱咐,独孤芷搀扶她躺下。
待贺兰氏安睡,拓跋珪对二妃一番耳提面命。
二妃之中,独孤芷性质聪明,挛鞮氏性情温和,二妃颔首应下魏王的嘱咐。
后宫事毕,拓跋珪驻足片刻,缓缓退出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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