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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不足以令东都士民逃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足以令许多人下定逃亡的决心,那些动作稍慢的人,在路上撞见义军之后,不是逃进小巷,就是跪地伏拜,以示臣服。
宁抱关没工夫处置城中百姓,就在城门口分派士兵,首先是占据东都诸座城门,一律关闭,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向任何人打开,哪怕是降世王亲自叩门也不行,然后是守卫皇宫,同样不准任何人进出,尤其是义军将士,只能守门,不能进宫。
皇宫乃是膏腴之处,宁抱关绝不允许他人抢在自己前面品尝。
对东都,宁抱关的了解仅限于此,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急需防守,他带领剩下的士兵巡行街道,命令百姓各自回家,未得命令禁止出门。
东都士民跑掉不少,剩下的人仍然众多,宁抱关可不希望在大街上与成群百姓发生纠缠。
东都太大,宁抱关刚刚跑出几条街道,就有士兵追来,“宁王快去看看吧,城外有官兵!”
宁抱关指派将领继续驱逐街上的百姓,自己要去城上观看形势。
徐础一直跟在宁抱关身边,或者说被他带在身边,这时向受命的将领道:“撵回家中即可,不要动刀动枪,街上无人之后,立刻登城支援。”
没人知道吴王已经惹恼宁抱关,将领对他依然恭敬,应诺而去。
宁抱关不认路,徐础前头引领,疾驰至北城,登楼向外观望。
义军建立雏形的营地,如今已被另一伙人占据,火把看上去不少,暂时没有攻城迹象。
宁抱关心中稍宽,留亲信将领守卫北城,自己沿城墙巡视一圈,重新安排各处的防御,尤其是城门,务必关紧、守好。
一路上发现不少问题,宁抱关一一纠正,他的镇定也感染许多人,将士从惊喜到惊恐,见到宁王之后,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宁抱关时刻关注北城的状况,将一多半兵力布置那一边,随时有人跑来向他通报情况。
城外的火把越来越多,有小股人马奔到城下叫喊问话,那的确是官兵,义军谨守命令,一句不答。
虽然骑着马,巡城一圈依然费时颇久,宁抱关回到北城,见城外仍未发起进攻,大大地松了口气,仰天长笑,惹得周围将士侧目而视。
“官兵无能,东都是咱们的了,我向诸位保证,天一亮,官兵必退。”
宁抱关说得斩钉截铁,将士们的心又放下一些。
宁抱关坐镇正北的城楼中,命人连夜再造一批降世军旗帜,同时将所有会『射』箭的士兵全调到一起,正对北边大路,让他们见人就『射』,不必客气。
一切安排妥当,将领们各守一块,宁抱关不那么镇定了,来回踱步,越走越快,嘴里嘀嘀咕咕,突然停下,侧耳倾听,“外面为什么如此安静?”
徐础走到窗前,望了一会,“官兵在犹豫。”
“犹豫什么?要逃走吗?”
“看上去不像,火把排列有序,官兵应该是在布阵。”
“布阵?难道他们要攻城?”宁抱关冲到另一扇窗前,凝望多时,喃喃道:“官兵器械充足,若是围城而攻,我军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官兵只见外面营地广大,不知城里虚实,轻易不敢攻城。宁王做得对,多布旗帜……”
宁抱关倏然转身,满面怒容,面对普通将士,他可以表现镇定而自信,面对徐础,他却没法隐藏心中的怒火,“官兵若是遇到逃走的百姓,立刻就能了解我军虚实。”
徐础摇摇头,“我对费昞说义军有三万人,百姓惊慌逃散,只会夸大此数,官兵更不敢进攻。”
宁抱关冷笑,“你到底是在忙谁?”
徐础拱手,“这本是我的破城之计,担心宁王不许,因此没有早说实话,请宁王……”
宁抱关走到徐础面前,“狗屁的破城之计!”
徐础没有退让,回道:“费昞绝不会投降,我看他的样子,必然藏有精兵,因此公开宣称义军只在东都一面,令士民开门自行逃亡,义军才有机会顺利进城。幸而得中,宁王不是已经站在城楼之上,向外观瞧官兵吗?”
“不对,如果这是你的计策,我没理由不赞同,而且东都百姓一开始逃亡,我就能进城,用不着非得等一个时辰。你劝我称帝,无非是故意耽搁时间,令我忽略城中异常。嘿,千防万防,我还是没防住你的鬼心眼子。”
“路边种树,既可防风,又可乘凉,一件事有两个甚至更多好处,并非罕见。我的计策同样如此,一是要让东都士民自己打开城门,二是请宁王临机而断,以帝王之术统驭帝王之都,以成大业。”
“你所谓的帝王之术,就是不能劫掠百姓?”
“帝王之术存于帝王之心,非他人所能传授,宁王自思,秦州人因何而反,自然就会明白如何应对东都。”
“嘿,就是因为东都索取无度,才『逼』得秦州人造反,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宁抱关想了一会,“今天留你一条命,以后我肯定会后悔。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鬼话,而是因为将士们尊敬你,杀你会惹来吴人猜疑。从现在开始,你端好自己的脑袋,管住自己的嘴,一句鬼话也不准说。”
“是,我已无话可说,只管侍卫宁王。”
宁抱关转向窗外,望着那片火把,心里一阵阵后怕,每到怕到极致的时候,就想拔刀砍翻身边的吴王,但是等得越久,杀心越弱。
夜风阵阵,寒意越来越深,宁抱关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开口道:“你小子有些本事,早晚我会需要你再开口。”
“我在这里,宁王随时吩咐。”
“我听人说,刘有终曾经给你相面,说你闭嘴如何、张嘴如何,是真的吗?”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刘有终给大将军诸子相面,戏言而已,为的是讨大将军欢心。”
“一句戏言都能说得这么准,刘有终果然是活神仙。”宁抱关叹息一声,遗憾的是刘有终不肯为己所用,分兵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要去与晋王汇合。
“官兵要攻城。”宁抱关身子一挺,扶窗凝视。
一片火把正缓缓向城门口移近。
宁抱关立刻下楼,安排附近的士兵做好准备,尤其是六七十名弓箭手,他们得『射』出千人的气势才行。
“等我命令,不准『乱』『射』!”宁抱关命令道,领教过官兵的齐『射』之后,他知道同时放箭有多重要。
距离城门恰好一箭之地,火把停下,单有一支继续前行,宁抱关道:“先放下弓箭,官兵这是要谈判吧。”
果然,只有一人骑马来到墙下,仰头高声道:“大将军敬问义军,楼家第十七子楼础可在城中?”
宁抱关叫来一名军官,向他耳语,军官向城下大声回道:“他现在可不是楼家第十七子,已改姓徐,是吴国执政王、大都督,率军十万,刚刚夺占东都。回去告诉大将军,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来攻城,休讲什么父子之情。”
城下人道:“大将军不是来论父子之情的,只请吴王念及十八年养育之恩,放大将军家人出城,官兵即刻退去。”
军官不知如何回答,徐础小声说了几句,军官又向城下道:“楼硬带着家人已经逃走,不只是楼家,兰家、梁家早就带着皇帝逃了。”
城下人转身离开,很快回来,“大将军致意吴王,他说有吴王在,东都必得保安。官兵天亮之前就会离开,大将军请吴王稍稍照顾一下旧人,莫因父子反目而祸及无辜。大将军还说,子不认父,父不能不认子,血脉相连,不是一个姓氏能改得了的。今日暂别,日后或许还有父子相认之时。”
城下人等了一会,见城上没有回答,调头又一次离去,与后边的火把汇合,同返营中。
城上的义军将士偷眼观看吴王。
徐础向宁抱关道:“请宁王早做准备,天亮之前,大将军必然攻城。”
宁抱关大声笑道:“楼温行此反间之计,以为我会上当吗?吴王若有二心,何必等到今日?楼温亲征之时,就可以投奔过去。”
将士们纷纷点头,对吴王疑心尽释。
宁抱关向徐础道:“大将军不行此计,我还有点不放心,现在没事了。我对这里不熟,你带人下去,看守街道,给我搜罗些有用的东西来。”
“是。”徐础拱手领命,没有自己挑人,而是等宁抱关指派。
宁抱关派出吴越军兵卒五十名,随吴王骑马巡城。
徐础在东都生长十八年,不能说熟知每一条街巷,至少认得大路以及一些重要所在。
东都武库建在皇城边上,守门人不在,一时打不开,徐础就在城内的几处军营里寻找器械,将勾连枪、叉耙、石块、滚木等物陆续送到城上去。
离天亮不久,城外果然喊声震天,官兵发起进攻,但是判断失误,真以为东都里的义军有几万人,因此没有全面围攻,而是集中兵力攻打北城,正中宁抱关下怀。
徐础没有登城,继续沿大路巡视,以防城内有人聚众闹事,尤其是费昞,万一他没走,仍留在城里,倒是一个大麻烦。
徐础带的人不多,但是马蹄声不断,颇有震慑之力,一路上没人敢于出来查看。
天边微亮,城外的叫喊声减弱,一骑追来,骑士兴奋地大叫:“晋王赶到,官兵退却,宁王请吴王立刻登城!”
众人欢呼,徐础微笑,目光却被附近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户人家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夜里没点,这时才能看见。
徐础远远望去,发现许多人家都挂着灯笼,他向身边的义军士兵道:“快要过年了。”
“是啊,就要过年了,真是一个好年!”士兵兴高采烈。
对东都士民来说,这个年却不好过。
徐础突然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东都已经易主,他走在街道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庭院里,再也不用低头躲避他人的目光,两边宅院的大门也不再是障碍,他想进就进,所有的人,他想杀就杀……
东都已成为群狼环伺的一块肥肉,问题只是谁能先咬一口,谁能咬到最大的一块。
(本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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