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黑沙渡口。
一处船坞中隐隐有人在走动,暗夜中的一切都是黑的,亮的只是河水。此时亮亮的河水中幽灵似地过来一条小船,伴着轻微的划水声,迅速靠近船坞。
岸边一条废弃的大船上站着两个人,正伸着脖颈向水上张望,见到小船便轻唤道:“来了,来了!”
像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更多人影出现在岸上,齐齐向着河中张望。小船甫一靠岸,便被拉住了船帮,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自小船上一跃而下,动作敏捷迅疾。月光下他的侧脸冷漠坚硬,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众人齐齐地躬下身去,“拜见细封统领!”细封良挥了挥手,竟自跃上大船,走进船舱中去。
舱中有更多的人,都恭敬地向他施礼,作为李继迁器重的人,细封良在党项人中地位稳固,受人敬畏。
他问道:“北邙山的事进展如何?”一个下属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回话,忽然“嗖嗖”声响,几枝箭穿过舱壁,直射进来,两个人当即中箭倒地。
细封良立即矮下身子,边躲避着四处乱飞的羽箭,边叫道:“杀出去,到西河村会合!”飞进来的不只是箭,还有飞镖飞蝗石等暗器,可见这不是正规的军队,而是武林中人。
船舱本就破旧,舱壁很薄,又四处漏风,根本无法遮挡暗器袭击,在舱中等待相当于活靶子。细封良知道,只有快速冲出去,与对手面对面,才有机会逃脱。
他挥舞着长刀,命令众人冲锋,几个武士当先冲出舱去,细封良随后跟出。
阴风扑面,细封良长刀一封一劈,偷袭者立时中招,倒翻下船去。船上到处是人,还有人在向着船上纵跃攀爬,对手个个身着黑衣,蒙着头面。
此时幸存的党项人已稍稍稳定下来,与偷袭者展开混战,与最开始的暗中偷袭不同,此时攻击者不再隐藏形迹,周围全是喊杀声,不断有人爬上大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忽地,尖锐的破空之声钻进耳鼓,带着一股杀气,细封良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党项武士天生有对危险的警觉。他向前扑地一倒,又迅疾翻身,仰面朝天,长刀向上劈去。
一柄长枪自他背上掠过,又倏地收回,细封良的长刀正劈在枪尖之上,“嗒”地一声,两人都觉身上一震。
细封良未及起身,长枪又扎了过来,他在船板上不住地滚动,手中刀连续挥出,暗夜中的敌人牢牢把握第一招偷袭之利,压得他一直无法起身。
此时他已滚到大船的边缘,对手的长枪追命似地跟至,细封良脚用力一蹬,身子倏地离了大船,箭似的向水面上的小船射去。对手毫不放松,紧随在后腾空扑至,好似大鸟凌空,遮蔽了星月,人虽未到,丈余的长枪当先袭至,枪尖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细封良长刀后劈,却未碰到长枪,忽地嗡嗡声立止,已不知长枪去处。他心道不好,手腕一转,长刀在后心处飞快盘旋,护住身上要害,同时一个千斤坠,身子猛地向下一沉,直直落上小船。
脚甫一落地,却觉头皮一阵锐痛,头上发辫已被长枪挑开,几绺长发已被连根扯去,若不是他下落得快,怕是连脑袋都被来人挑了去。
偷袭的高继宣却稍不停留,啪啪两枪,分刺船上接应的两人,那两人各挥刀招架。高继宣脚在左边船舷上一蹬,小船猛地一歪,两人站立不稳,不禁左右摇晃。
细封良却已稳住身形,回身向高继宣一刀劈出,船小长枪施展不开,高继宣又不识水性,知道再不能奈何细封良,便当机立断,借着一蹬之力拔起身形,跃回岸上去了。
小船上两人立时操起桨来,向河水深处划去,到了河中心,却见迎面几只小船,每条船上有三个人,几条船向细封良的小船围了上来。
距离稍近,便有暗器招呼过来,两个人受到干扰,已无法划桨,只能各个取出兵刃,抵挡飞来的暗器,忽地一个人被冷箭射中,伏身在船上,另一个人也被射落水中。
留在船上已是死路一条,细封良再不犹豫,翻身落水,水面瞬间铺开一个硕大的圆圈,一圈一圈地伸展出去,细封良潜入水中,影踪不见,水面慢慢归于平静。
此战宋方大胜,党项人死伤二十一人,只有细封良等几人逃脱。无论李继迁想在中原搞什么阴谋,恐怕都要消停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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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奇才次日一早到了云通寺,直接去了智颠的后院,还没进院子,就听到智颠的大嗓门喊道:“不行不行,不许悔棋!”
又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我的手还未离开棋子,怎么就是悔棋,师祖,你可不能耍赖!”奇才心中奇怪,从未听说智颠有徒弟,怎么冒出个徒孙?
智颠说道:“落子无悔,你的子已落了,就不能悔了。”那人道:“我的子只是落到棋盘上,还没挪到应该下子的地方,怎么就叫落子了?师祖你太无赖了!”
奇才不禁莞尔,智颠这个老和尚还是这么不着调。
走进园去,见两人坐在石桌边下棋,智颠执着那人的手,要用力按到石桌上去,那个人却挣扎着要将手拿开,到底智颠力大,那人抵不住,只好由着他了。
智颠得意地道:“在老衲眼皮底下耍花招,你还嫩了点!”那人尖着嗓门道:“看你年纪一大把,让你一招。”奇才走上前去,那人抬起头来,尖嘴猴腮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想起,原来是盗墓贼解阿鼠。
奇才惊讶地看着他,解阿鼠龇牙一笑道:“王兄弟,快看这个老和尚多么无赖!”智颠道:“奇才快来,看我杀这只臭老鼠的大龙!”
解阿鼠道:“师祖你别做梦了,还是小心你这只角吧!我这么一点,这不是生出个劫来了?”智颠咦了一声,将秃秃的脑袋直俯了下去,遮住了大半个棋盘,阳光下他的后脑勺闪着亮光,简直有些刺眼。
奇才坐下来观棋,二人你来我往又下了半个时辰,智颠屠了解阿鼠的大龙,解阿鼠吃掉智颠的一只角,总的来说还是智颠占了便宜,黑棋获胜是无疑的了。谁料最后收枰数子,智颠却少了二子。
奇才正诧异着,却见智颠一把揪住解阿鼠的衣领,说道:“鼠孙子,又偷了多少子?”解阿鼠道:“师祖,你自己棋不行,还要赖别人!”
智颠手一抖,倏地将他倒提起来,只听叮叮当当,解阿鼠身上落了十来颗黑子下来。智颠将他丢开,骂道:“你这鼠孙子,还敢抵赖!”
解阿鼠笑嘻嘻地站起,说道:“”师祖,您这一招捉脚倒挂,每次我早就防备着,可每次也躲不过,您老是怎么办到的?要不,您把这招传给孙儿我吧!”
智颠拈着胡须,说道:“你资质太差,传了你,你也照样躲不过。若是换作别人,倒不好说了。”说着忽地向奇才探过手来,奇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脚跟一转,轻轻闪了过去。
智颠的大手如影随形,来回晃动,奇才展开身法与他周旋,霎时过了十余招,忽地他后心一紧,已被智颠揪住后背,智颠笑道:“捉住了!”
奇才笑道:“未必。”将身体一拧,一招“蓦然回首”,已摆脱他的手掌,反手拿住他的手腕。好个智颠,左手一沉,右掌击出,奇才抬手迎了一掌,“砰”地一声,智颠纹丝不动,奇才却被他震得退后一步。
智颠道:“咦,你这小子,怎的一年不到,功夫又涨了这么许多?”奇才笑道:“还可一观么?”
智颠拈须道:“若只论招数,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只是内力还差些火候,你这力道很怪,本来劲发自然,行云流水,忽地又生迟疑,带了些别扭,好似人到了岔路口,摸不准想往何处去,故而心生疑惑,心思一乱,气力便散了,发出来便不纯粹,差了力道。”
奇才叹道:“正为此,才来向你讨教。”智颠道:“你这小朋友到底学了几门功夫?莫不是学杂了?”
解阿鼠忽地叫道:“师祖,我才是你的正牌徒孙,怎么你不传我功夫,却教起外人来!”奇才说道:“正想问大师,何时收了这么一位高,高孙,还要给您道喜了。”
智颠叹道:“这个孽障死活要跟着,我被他缠不过……”解阿鼠道:“师祖,是谁天天缠着我下棋?”
智颠斥道:“你不是要拜师学艺么?我不是将我绝世棋艺都传你了么?”解阿鼠一撇嘴,说道:“绝世棋艺,如今我也能偶尔赢个一两盘了吧!”
智颠道:“若不是你耍赖,怎么会赢我!”解阿鼠仍旧忿忿不平地还嘴,多亏此时小和尚来唤吃饭,否则不知这两人要吵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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