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斜阳渐渐没入西湖畔的巍巍青山,夜色渐渐爬上杭州城头。劳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趁着天还有点余亮,都匆匆地往家赶。不一会,杭州城中便处处冒出了炊烟。炒上两个小菜,再弄上一杯小酒,解乏消疲,这便是百姓们向往的滋润生活。可惜除了少数富庶的地区,对于大多数地方的百姓来说,这还只是一种奢望。
杭州府衙内堂正厅,上好的黄花梨木大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可以坐十人的桌子,只坐了四个人。坐在主位的正是杭州知府史不凡,此时史不凡正端着酒杯向坐在右首的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敬酒。
那老者却端坐不动,悠悠道:“史护法,我们几个时辰赶了几百里路过来,可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史不凡一滞,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他做官圆滑惯了,迅速调整了下情绪,放下酒杯,赔笑道:“那是那是,那就不喝酒,来,尝尝这清炒河虾仁,还有这西湖牛肉羹,这可是我重金从得鲜楼聘来的大厨做的!”
那老者橘子皮一样的脸还是面无表情,讥讽道:“史护法的日子看来过得还真不错啊?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史不凡好歹也是一府之尊,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不由得怒上心头,反诘道:“何长老,我这可是花的自己钱,可没挪用门里一厘银钱!”
那何姓老者见史不凡居然还敢回嘴,顿时便要发作。此时旁边作陪的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道:“何长老息怒,史护法与我们同属一门,平日对门里也多有贡献,闹将起来,门主脸面上需不好看!还是先把事情办好了再说吧!”
何长老闻言,眼皮翻了翻,想想那年轻人的心狠手辣,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下。其实他与史不凡素无仇怨,之所以如此不待见,他的理由也说不出口。这何长老姓何名奎,原本便是浙东一霸,且极为好色,经常干些采花的行径,曾数次有人欲将其剪除,奈何这何奎人虽长的丑陋,武功却极高,几番恶战,不是被他逃了,便是仗义之人反被其所杀。
后来张兴霸横空出世,创建了血刀门,以每月赠送一名美女为代价,将何奎笼络到麾下,成为血刀门四长老之一。今天何奎刚接收了一个新货,手都还没摸上两把,便被门主一脚踢到杭州来,心里自然极度不爽。因此见了罪魁祸首史不凡,自然是话怎么别扭怎么说。
不过虽然史不凡武功不高,门内地位也低于自己,但是门主所看重的是史不凡所坐的这个位置。何况史不凡门内捐款年年高居榜首,若论在门主心中的重要程度,估计自己都得靠边站。若把史不凡得罪狠了,门主那边确实不好交代。想想当初自己刚做长老时的桀骜不驯,再至后来见识了门主的武功与狠辣手段,何奎不由得悚然一惊!
当下何奎那标志性的橘子皮脸难得的挤出一丝笑容,假笑道:“李护法和童护法说的也是,正事要紧,史护法,先前和你开个玩笑,可别见外啊,呵呵!”
史不凡对这何长老也颇为忌惮,当下就坡下驴地赔笑道:“何长老说的哪里话!此次何长老与李护法童护法不辞辛劳赶来帮忙,在下不胜感激!先干为敬!”说罢举起酒杯,脖子一仰,酒倒杯干。李护法童护法当下也举起酒杯,一口喝掉。
那何奎此时也不好再拿架子,端起酒杯道:“史护法何须客气,都是同门,互相帮扶不是应该的么,不用客气!”
说是不用客气,但史不凡当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不用客气。只见他拍了拍手,后堂半圆形拱门里走出三名家丁,每人手里均捧着个托盘,上面垫着红绸,红绸之上是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木盒正面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的温润的美玉,边框上均镶着金边,光这盒子便已价值不菲。
史不凡手一挥,三名家丁将托盘各自送到何长老三人面前。何长老道:“这是...?”史不凡道:“何长老和李童两位护法舟马劳顿,前来助阵。下官不胜惶恐,特备薄礼,还望笑纳!”
何长老与李童两护法对视一眼,三人打开盒子一看,均是一沓银票,众泰银号出的票,全浙最硬的票号,何长老二千两,李童两护法各一千两,三人顿时满眼金光。何长老瞬间变脸,笑呵呵地道:“小史啊你太客气了,这么重的礼我们哪敢收啊?惭愧惭愧!”居然连称呼都变了,套起了近乎。
史不凡看着那张笑成了菊花的橘子脸,不由得暗暗地鄙视了下。就这点小钱就乐成这样,瞧那出息!什么高手,什么长老,金钱一上,统统砸倒!说不敢收,那你老人家两只手还紧抱着装银票的盒子干啥的?口是心非的家伙!
史不凡轻咳一声,说道:“何长老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是下官一点心意,你若不收,那可伤了下官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何奎呵呵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小史你果然是个可人,以后莫要长老长老地叫,就叫我声老何就行了!”
史不凡道:“那可折煞下官了。”说罢又是拍拍手,这次进厅的是十来名风姿绰约的舞姬,厅旁幕后丝竹声起,十余名舞姬在厅前舞动起来,一时之间环肥燕瘦,百花争艳。何奎顿时看呆了眼,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乖乖,这么多美女,尤其领头的那两个,比他今天收到的新货还要漂亮三分。李童两护法也是看呆了眼。
史不凡见状呵呵一笑,道:“何长老,李护法,童护法,如若看中哪个,下官来安排陪寝!”
何长老三人顿时狂喜。何长老喉结咕噜了一下,迟疑道:“领头那两个不错...”
史不凡哈哈一笑道:“何长老雄风不减,下官敬仰!牡丹,百合,还不带何长老去就寝?”
两名领头的舞姬衽了一礼,上前一左一右,拥着浑身骨头发轻的何奎向后厢房飘然而去!李护法正啃着个猪蹄,急忙三两口啃完,与童护法两人一人抱起一个舞姬,也往后厢房而去!
史不凡见三人猴急地样子,鄙视地摇摇头,挥手屏退了剩下的舞姬,转身回到桌前又倒了杯酒,端起来刚喝一半。只听得一声大喊:“报.....”
还是上次那獐头鼠目的家丁,自从上次得了赏银,他对报信尤其热衷起来。该他不该他的都抢着来报,指不定老爷哪次心情好,再给一笔大大滴赏银,因此嗓门奇大,把史不凡吓了一跳,一半酒喷了出来,还有一半酒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不止。
那家丁见史不凡连声咳嗽,忙拍马问道:“老爷你没事吧?要不要小的去找个大夫来?”
史不凡闻言咳得更厉害了!那家丁见状急转身欲去找大夫来,刚转身还没走,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肩膀,家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老爷,忙道:“老爷你没事啦?”
史不凡强忍咳意,缓缓道:“何事如此喧哗?”
家丁回道:“钱守备求见,现在前厅候着!”
史不凡道:“让他进来!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丁见老爷问起姓名,以为老爷又要打赏,狂喜道:“小的王小六。”
史不凡道:“王小六?很好,明天去账房领钱!”
王小六喜道:“多谢老爷打赏!”
史不凡淡淡道:“谢什么赏?明天到账房结了工钱,就不用来了!”
“啊?”王小六傻了眼,急跪地磕头道:“老爷开恩,小的若有做错的地方,还请老爷见谅!小的老婆本还没攒够啊,不能丢了这份差事啊!”
史不凡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去你娘的老婆本,你个混账差点吓死老子,给我滚!”王小六见老爷发飙,不敢再说,抹着眼泪退下去了。
不多时钱德贵便风风火火地进了内堂,见史不凡一人坐着,桌上一桌子山珍海味。便笑道:“史大人好兴致啊,一人吃一桌,吃的完么?”说罢也不和史不凡客气,坐上台面,也不用筷子,直接手撕了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另一只手还不忘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史不凡静静地看着钱德贵吃完鸡腿,又夹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方才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钱德贵吧嘴里的菜嚼了嚼,使劲咽了下去,这才长呼一口气,道:“忙活了一整天,可把老子饿死了!”顿了顿又道:“史大人,这次差事可办砸了,点子实在扎手啊!我带了一百多号兄弟过去,被撂倒了快一半,都没留住人啊!这下可怎么办啊?且不说伤亡的那几十号兄弟的抚恤怎么办?就是上官那边我该怎么交差啊?”
史不凡听闻钱德贵差事办砸了,脸上微露失望之色,不过他也听得出钱德贵话中之意,钱德贵虽然是个老大粗,但毕竟是个带兵的,以后还有用得到的地方,自己也不缺那点银子。
当下史不凡回道:“钱将军帮下官办事,不管成与不成,下官又怎会让钱将军难做人?梁管家?”话音刚落,厅旁一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冒了出来,垂手躬身听待老爷吩咐。史不凡道:“去账房领一千纹银,给钱将军带回去抚恤阵亡的兄弟们,另外再封一千两给杭州将军,打声招呼,把这事情带过去!”
那肥肥的梁管家应命而去,不多时一沓银票便到了钱德贵手上,这些银子钱大守备当然是落袋为安了,再掏出来去抚恤阵亡官兵?说笑了,想都别想。至于杭州将军那里,自然另有人送去。
钱德贵见史不凡如此讲究,不由得眉开眼笑喜道:“我代兄弟们谢过史大人了,虽然这次事情办砸了,不过下次史大人若有差遣,我钱某人火里来水里去,绝不皱下眉头,一定帮史大人你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史不凡点头道:“钱将军有心了,下官多谢了!”也难为史不凡了,明明官阶比钱德贵高了好几级,还口口声声谦称下官,也就钱德贵这种大老粗受之如怡,换了其他人早就惶恐了!
钱德贵银子到手,心情舒畅,当下坐下来又吃喝起来,不时还与史不凡说些闲话。只听钱德贵道:“说起来这小杂碎下手还真狠,不知道是什么路道,光在他手下就折了我不下三十个弟兄。说起来他殴杀官兵乃是大罪,形同造反,史大人你看要不要报上去,这样这小子便没了活路!”史不凡暗骂一声蠢材,脸上却赔着笑,正欲回话,一名黑衣人跑进内堂,送上一只信鸽。史不凡接过信鸽,取了信件,挥挥手,黑衣人便将信鸽带着退了出去。
史不凡展开信件,看了一遍,脸色变了变,钱德贵见其脸色异常,顿时问道:“史大人怎么了?”
史不凡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烧毁,然后面色铁青地道:“这小子果然有些来路,钱将军安心回去,安抚好你的手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至于上报的事,万万不可!”
钱德贵道:“为何?”
史不凡只得耐心地向这大老粗解释起来:“这小子杀官兵是重罪没错,不过你我私调兵马,又何曾不是重罪?虽然表面文章做的不错,但一经上报,必有上官下来核查,认真一查,必能发现问题,何况你又能料到上面派何人来核查?你我又是否能将其摆平?到时候如何圆场?即便能摆平上官核查,又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钱将军你可曾算过?更何况这小子的官府背景不比我们差!这件事只能用江湖方式了断!”
“啊?”钱德贵被说的一脑袋浆糊,他只是个带兵的大老粗,何曾懂得这些弯弯绕。当下头疼不已,也不去多想了,当下便向史不凡告辞,怀揣着银票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只剩下史不凡站在内堂中,咬牙切齿道:“诸葛世家?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梁管家,等何长老他们办完事了,帮我把他们请来,还有关照小玉,这几天安心在家养病,不要出门给我惹事!”梁管家暗道:你儿子都被人打成猪头了,哪还有脸往外面跑?当下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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