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杨氏也来了,大家聚齐, 开始商量这三周年忌日的事情。
这忌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亲友齐聚,大家一起去给田老爹上坟, 二就是大家回来以后一起吃一顿饭。
吃饭这件事就好说了, 现在阿好有钱,田老二有钱, 田老大今年听了萧奕的建议把地里都种上了白菜, 前两天白菜丰收, 他卖的钱比种粮食得的钱还多,日子也好过,有钱好办事,这席面自然是要好的。
主要是上坟这件事,万不能出什么错漏。
忌日不同于其它红白喜事要人去通知, 这个要亲友自发的来, 以表缅怀之意。那么谁来谁不来, 就要做好打算, 别到时出现果品、席位不够的事情。阿好跟周氏等人的亲戚好算, 不好算的就是两位老人的亲戚。
自从两位老人都去世以后,他们那一辈的亲戚很多都断了来往, 这次忌日, 他们应该来的, 但好多阿好都记不清了, 自然要好好梳理一下。
然后是果品, 那天要烧的纸马等物,还真有的忙!
说到果品的时候,周氏突然道,“对了,还有金化的三姨,她应该会来的。”
“三姨?”阿好有些想不起来了。
“你怎么忘了,就是长得很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那个,是咱爹的姨姐。爹娘在的时候,她每年过年都来的,还给咱们带蜜三刀。
成材也真是的,光记着我喜欢吃那里的蜜三刀,不记着给咱们带蜜三刀的人,糊涂小子。”周氏埋怨道,“都去了金化,还不去看看她。”
她这么说,阿好似乎想起这位三姨了,似乎是一个很干净很温和的妇人,常穿一件青色带兰花的布裙,那时她挺喜欢她的,只是她住的远,只有过年才来,现在几年不见了,她才一时间想不起她。
“我也有些记不清三姨的长相了,她今年该有快七十了吧?”阿好自责道。
这时就看出差别了,田成材想不起,周氏就说他糊涂,阿好说记不清,周氏立刻转了口风,“也不怪你,那时你才多大,一年就见那么一次。
三姨今年七十有二了,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还能不能来。我估计能来的,她的身体一直不错。”
七十二了?那来不来的……来的话欢迎,不来的话他们也不能挑理,这么大岁数,真不好这么折腾。
商量这么半天,还真有点饿了,阿好想起田成材拿回来的那包蜜三刀,拿出来给大家充饥。还是那个味道,可是人却不一样了,这蜜三刀在今天吃起来大家尤其的感慨,也平添了一些对未来的希冀。
那时候家里穷,吃一块蜜三刀就觉得幸福的要上了天,现在,这不是平常就能吃到了?还是要好好过。
一切商量完毕,大家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阿好则坐在屋里叠金银元宝。这是后天上坟要用的,必须要亲人亲自叠才可以,叠的越多,老人在那边越富裕,阿好自然要尽心尽力。
金银纸,在阿好的手里灵巧的一翻,就变成了一个个白胖的金银元宝。这元宝跟真的元宝有很大区别,大概就跟纸人跟真人的差别差不多,要是平时放在屋里,谁见了都觉得别扭,可是此时一想到这是烧给父亲的,阿好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亲切。
又叠了一个金元宝,她伸手去拿金纸,却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她惊的立刻收回了手。
萧奕将那张金纸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张纸学着阿好的样子叠元宝。他以前并没有叠过这种东西,大户人家这种都是直接买或者下人做,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做这个,也有种奇怪的感觉。
跟普通人家比起来,大户人家看着礼仪多,但都是套路、形式,哪有什么亲情。
阿好看了一眼他的肩头,饭团立刻蹦下来滚到了她的手边,她道,“萧奕?”
“嗯。”萧奕点头。
阿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奕伸手去抓她的手,她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萧奕有些受伤,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他不怨阿好,只怨自己,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心思一转,他举着手里的金纸道,“这东西怎么叠,你能教教我吗?”
阿好有些犹豫,她想说萧奕不用如此,这是给她爹叠的,她来就可以,可是心里又有些不忍,她开始教萧奕该怎么叠这金元宝。
萧奕眼中满是笑意,假装不在意的问,“你是不是被吓了一跳,萧麟?”
阿好的手停了停,没说话。
萧奕却打算将一切都告诉她了,包括他的两个身份,萧家的规矩以及萧麟相关的事情,最后道,“我已经跟几位族叔说了,我一定会娶你,哪怕不要萧家这身份。”
“别!”阿好抬头。
“嗯?”
阿好心里乱糟糟的,萧奕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嫁给他,他却这样义无反顾,她感觉有些承受不起。
萧奕却已经洞察了她心中所想,“你不用多想,这是我愿意的,我也不是为了逼你做决定,还是那句话,咱们的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想。”他温声道。
阿好这次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这件事。
萧奕没再说话了,继续帮她折金元宝,暖黄色的烛光给他硬挺的脸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芒。阿好偶然抬头看见这一幕,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她曾经见过这一幕一样,那样的熟悉,可是她仔细回想,她确定没见过这种场景,那么是为什么呢?
她望着萧奕愣住了。
温暖的烛光下,阿好跟萧奕就像一对普通夫妻,他们不用说话,看起来确实那么的恬淡温馨,不远处,萧麟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身上散发出一种萧索的味道。
第三天,田老爹的忌日,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来了,再加上周氏、杨氏等人的亲戚,那叫一个热闹。
田老二尤嫌不够,不但定了大批的纸人纸马摆满了院子,还雇了十几个人哭丧,那阵仗弄得比别人家发丧动静还大。
“我滴那个爹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留下我们……”这个还是正常的。
“帕儿那么一抖,眼泪儿就涌上头,爹啊爹,你……”还有这种一套一套的,看着根本也不像在哭,就是在唱戏一样。
有几个男人唱不过女人,干脆咧着嘴大声哭嚎,弄得乌烟瘴气的。
阿好本来很伤心的,听见外面的人这么哭喊,好像死的真是他们的亲爹娘一样,她反倒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别扭不已。
这算什么?声势是大了,可是祭奠自己的爹爹,要这么大的声势也没用啊,主要是用心。阿好皱眉想去找田老二问这件事,之前他们商量的时候田老二也没说要弄这个,他又做什么幺?
结果她还没找,田老二就一脸得意的走过来了,“阿好,怎么样,我昨天睡觉之前突然想起来的,这才够热闹吧!”他一副邀功的样子。
阿好看他这样,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说重了吧,怕打击他,说轻了吧,他肯定不会往心里去。
这时周氏过来了,她见到这一幕也愣在了原地。
“大嫂!”阿好像找到救星一样拉住了她的手。
“大嫂,怎么样?”田老二指着那些人兴奋道。
周氏的脸也纠结到了一起,半晌,她拍了拍阿好的手,“算了,总算是一份心意。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去给爹上坟吧!”
就这样,下沙村最壮观的一个上坟队伍出发了,纸钱漫天卷地,无数纸人纸马开道,然后是哭的震天响的十几个“孝子孝女”,随后是众位亲朋好友,那队伍直绵延了上千米。
田老爹跟妻子合葬在一起,就葬在田家的地头上,离村里不过千米,结果就是队伍前面已经到了坟头了,后面才刚出村,惹得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些人说看看人家,这坟上的,就是风光,也有人说田家有钱了就开始飘了,大家褒贬不一。
对此,田老二仰首挺胸完全不把这些话当回事,说他风光,他爱听,说他飘,他只当他们羡慕他有钱了,总之,他就是骄傲,就是得意。前后来回乱跑,一会儿叮嘱这个,一会儿责问那个,他忙的不可开交。
阿好现在是半点难过的劲也没了,光看着他表演了,这还算什么忌日?明年她娘的忌日,她说什么也不能田老二这么胡来了,她暗自下定决心。
她本以为她真的不难过了,可是见到她爹娘的坟,她脑中立刻出现了他们有些苍老却十分慈爱的面容,她一下哭倒在坟前。
他们这边哭啊,闹啊,不远处一个路过的人被他们吸引了视线,便停下来看热闹。看着看着,他想起一件事,就问旁边一个老者,“这是哪个田家?”
老者岁数有点大,差不多跟阿好的爹是一个辈分的,便道,“还能是哪个田家,编筐那个田家呗。田老头苦了一辈子,估计他也没想到他死了以后他们家反而发迹了吧!”他略带吃味的道。
田老爹年轻的时候靠编筐为生,所以这老者这么说。
“是他们?”路人有些诧异。
“怎么,你认识他们?”老者扭头。
路人摇了摇头,“我听说过。”
“听你的口音,你似乎不是本地人?”
“我是金化那边的,这次过来做买卖。”这时阿好他们已经上完了坟,准备往回走,这路人犹豫了一下,直走向他们。
阿好哭的不能自已,忽然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她停住了脚步。
“你是?”田老二立刻迎了上去。
路人一抱拳,“我姓吕,叫吕庆义,敢问你们,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宋白兰的老妇?”
“宋白兰?不认识。”田老二道。
吕庆义有些尴尬,怎么会呢?他明明记得是这个田家的。
这时周氏忽然抢了过来,“宋白兰?是住在金化吗?”
“是,就住在金化水莲村。”吕庆义喜道。
“是三姨,三姨就叫宋白兰,前两天我不还跟你们说她来着吗,今天我还特意看了,发现她没来,还有些担心的。”周氏对阿好等人道。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邀请吕庆义一起回去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就是……”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是不是三姨出了什么事?”周氏急道。
吕庆义长叹一声,“我也是看见你们,才想跟你们说说,如果你们方便,还是去看看她吧!”
她怎么了?
吕庆义的话言短意赅,“宋婶伺候了刘叔一辈子,谁想到刘叔死的时候,一文钱都没给她留,全给他了他儿子,就连房子都早早的过户给了儿子。
现在他儿子把宋婶赶了出来,宋婶疯了,每天到处乱跑,那模样……”他说不下去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当然,如果是亲生儿子很少有这样的,可是坏就坏在宋白兰是去给别人做继母的,伺候完老人伺候小孩,最后人家根本没把她当自己人,全都防着她呢!
她疯了,她是要疯,任谁那么全心全意的对别人,最后老了老了却发现人家根本把她当佣人一样,发现她老了,没价值了就一脚把她踢开,她也得疯!
阿好气的忘了哭,作为女人怎么这么难?她记得宋三姨嫁给刘国兴的时候还是头婚,嫁过去以后,她上伺候公婆,下教养孩子,对刘国兴也是千依百顺,怎么老了老了还能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刘家那些孩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宋三姨根本就把他们当亲生孩子一样,他们怎么忍心把她赶出去。”周氏也气的满脸通红。
“是啊,继母也是母,继母就不用养了吗?”田老二也道。
大家都气急,纷纷责骂刘家那两个继子。
阿好却想到了别的,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刘国兴的问题,他娶了宋三姨,却这么对她,他可曾爱过她?但凡他爱她一点或者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心,他也该为她打算一二,宋三姨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吧?
当然,刘家那些孩子乃至宋三姨自己都有责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怪来怪去,阿好都不知道怪谁好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村口,吕庆义还有事,就先走了,剩下阿好他们愤懑不已。宋家已经没人了,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正商量着一会儿宴客完毕他们就去金化看看宋三姨替她讨个公道,就见村口不知道何时搭了一个戏台,戏台上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那曲调欢快喜庆,正是大家庆祝喜事时最爱听的《好日子》。
田家今天过周年,大家全是一身素服,这不是故意跟他们为难吗?田老二当即就有些不高兴,谁家有喜事把戏班子请到自己家去唱不好吗,非要在这里。
“谁啊,谁这么触霉头?”他嚷嚷道。
“人家也许也不是故意的。”田老大拉着他还劝,今天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惹事了。
这时戏台上这出戏唱完了,出来一个敲小锣的,他看到阿好他们一身素服也有些发憷,但还是敲了两下小锣高喝道,“李家的媳妇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李金明李员外请大家同庆,大家请欣赏下一折戏《好欢喜》。”喊完,他赶紧溜了进去。
戏台上又出来一男一女,伴随着喜庆的乐声又唱了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田老二气的跳脚,李家娶的媳妇本来是该他家的,是他家不要他才娶的,现在他又来嘚瑟什么?
当然是向她炫耀的,阿好心中了然,李家这是告诉她他们要有孙子了呢,让她难堪、懊恼。可惜,她根本没什么感觉,尤其她知道林嫣儿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李家的。
李家也真是煞费苦心,专门挑在他爹忌日这天来闹,阿好本就没平复的心情顿时汹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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