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马岱第一次看见他兄长流泪。从记事起,马岱就和堂兄马超一起玩着长大。即便是在马超小时候,偶尔磕磕碰碰,疼了痛了,他的堂兄也从不如其他小孩哭泣,而是紧紧咬着下嘴唇,就是不哭出来。马岱还听说马超降生时,居然没有像寻常婴儿大哭。当时可把他的马腾伯伯给急坏了,认为婴儿出生时不哭出来是不祥之兆,硕大有力的手掌就不要钱地往他堂兄的屁股上打。可却神了,婴儿马超却仍是不哭。
可没想到,今日马超居然会因此而哭,而且是那种止不住的哭。马岱知道马超为何而哭,他看见百姓们遭受如此苦难,与马超哭成一片,又为马超心疼。马岱回首看背后的部曲,愤怒的双眼里像喷着火。因为马岱清楚,马超的部曲十有八九都是贼军出身,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凉州百姓的献血。这时,部曲在马岱眼中不再是驯服又骁勇的战士,而是杀人犯、刽子手、畜生!他们畜生不如、罪行累累!
部曲迎上马岱那闪着泪光的怒视,都惭愧得低下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怀有不安感、恐惧感和负罪感,但却是最为深刻的一次;他们第一次感到,这负罪感深到侵入他们的骨髓。
段煨低下了头,不敢看庞德和马岱能杀人的眼神。庞德可没有马岱那么好的脾气,转头就高声痛骂道:“畜生!看看你等做的好事!”贼军出身的士兵们被吼得发抖,心中惶恐不安,负罪感像海水涨潮,水涨船高,渐渐地淹没了他们的心。
马超则仍是静默着,任由清泪兀自垂流。隔着锦袍,他的手上都能感受到幼童尸体的冰冷。再看眼前跪倒一片、哭成一片的百姓们,马超的心忽然更为刺痛。
抱着幼童,看着百姓们,展望苍穹,马超忽然萌生一种强烈保护欲。他前所未有地想保护拯救这些无助可怜的人,让他们免受战火的摧残,过上平静祥和的生活;他想拯救凉州这片土地,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变得澄清明朗。
马超又想到等两年后董卓进京,天下都会陷入更为混乱的大乱世。到时,凉州的这一幕会在神州大地上处处上演。届时,不知还会有多少幼童,像他怀抱里的幼童一样,遭受惨痛的灾难?
马超开始思考,为何他会被毫无征兆地送到这个乱世?马超忽然想,难道是天意要他拯救这个乱世吗?
想到这,马超忽然不哭了。他一抽鼻子,望向苍天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的志向不再是占据西凉、争霸天下;他要拯救凉州,拯救东汉末年分三国的乱世!
百姓中有一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地上起来,走到马超面前擦干了眼泪,拜道:“老朽拜见将军。不知将军是?”
马超看着老人,还了一礼,坚定地道:“老丈,吾乃伏波将军之后,锦马超。吾前来诛灭叛贼,拯救凉州。”
那老人一听马超的话,脸上变得惊喜,又欲下拜而被马超拦住了,老丈喜道:“原来是神威天将军!老朽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马超刚想谦虚一下,却见那老人迅速转过身,对着百姓们高兴地喊道:“乡党们,这位将军就是神威天将军,他是来打韩遂,拯救我们的!”
“哗啦”一下,原本站起身来的百姓们都欣喜若狂地又跪下了,口中哭喊道:“将军为吾等做主啊!”
“呜呜呜,将军救救我们吧!”
“将军啊,凉州全靠你了!”
“将军来凉州了,我们有救啦!”
耳中听着百姓们欣喜的话,马超更觉肩头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但斗志也如野火腾烧般越来越高。
身后的部曲听百姓们的哭喊,也都变色。
马超仍然抱着锦袍中的幼童,朝百姓们喊道:“乡党们放心,吾马超誓将光复凉州,诛杀叛贼,还凉州一个朗朗乾坤。若吾失信,吾当受人神共诛、乱箭穿心而死!”
这一誓言可是很重了,何况是在极为看中誓言的古代?无论是百姓们还是部曲,都为之一振。百姓们拜道:“将军高义!”
部曲们也都喊道:“愿从将军。”
马超随即命令段煨给百姓们分发一些粮食,让他们留下些作为粮种,留着等入冬后播种。
之后,马超找来马岱、庞德和段煨三将。马超对三将道:“实言告知汝等,从今日起,吾所图不再是占据凉州,以成霸业。吾当拯民倒悬,定乱安境。不知汝等可愿从否?”
庞德毅然决然地道:“末将乃西凉天水人,从小就亲眼见证凉州苦难,投于主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拯救凉州百姓,平定战乱。少主仁义千秋,末将当生死相随,永不言弃!”
“好!”马超激动地用拳头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庞德结结实实的肩膀。
马岱也兴奋地道:“我马岱乃伏波将军之后,平生就立志远追先祖,光大先祖。兄长既然有志收复凉州,平乱安民,我也要追随兄长!”
“好!不愧是我马氏后人!”马超拍了拍马岱的肩膀。
段煨也激动地道:“末将乃武威姑臧人,也知百姓苦难,投于韩遂本意,本来以为他能安定凉州,不再起乱。谁知此人终非凉州之福,末将深罪。主公既有志为凉州百姓伸张,末将定当追随主公!”
“好!”马超紧紧地握住段煨的双手。
马超对三将道:“我等四人,日后就为此共同奋斗,誓要将韩遂等叛贼打败,挽救百姓危亡!”
三将都慨然应允。
马超又召开全军大会,甚至召集驻守城池的部曲回来。共三万骑云集于此,在马超之下列成整队。
马超望着三万人马,看得许久不说话。他很想杀光这些罪孽深重的人来为死去的人报仇,可他却不能。马超想到,这些加害者未必就是主动加害。大多都是因为凉州动乱的大形势,这形势改变了凉州所有人的心志,让所有人都心生乱志。羌人之所以为乱,其实是因为东汉建国以来对其实行的残酷统治;而凉州人之所以为乱,也是因东汉赋税兵役加重,人民不得不反抗;这也是为何韩遂诈称讨伐十常侍,就能使二十多万人赢粮影从的原因。
毕竟,就连韩遂和边章都是被北宫伯玉强迫着,成为叛军的领袖。或许韩遂和边章两人,是整个叛军的缩影。羌人、凉州人、氐人等等,或许都是不得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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