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五皇子归京。圣上龙颜不悦,将五皇子禁足于他宫外的王府。
书生将消息带到京郊的庄子上,乔煜明拿着书,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仿佛事不关己。书生,哦,该叫他青竹,他乔煜明才是个书生。这段时间青竹时常奉太子之命来找他,因着乔煜明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好在京城露面,青竹作为传话的人在两边奔波。青竹是太子的影卫,功夫了得,尤其是轻功。但作成书生打扮,看着就是个文弱书生。
青竹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纸,“明公子,这是让我转交的。”
乔煜明皱眉,接过纸,“多谢。”
展开纸,先扫了一眼落款,是颜清尧。乔煜明顿时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青竹。青竹耸了耸肩,“今日那位叫了些人问话,颜主事是最后出来的,然后那位就将这张纸交给了我。”
那便是太子主动告诉他的。乔煜明低头开始读信,颜清尧说户部已经都是太子的人了,五皇子派皆是末流,登不上台面,又说从河南收来的赃款无数,已经充了公。然后,他说,贝贝早产生下的是一个儿子,十分健康,现在正放在顾妤妤膝下养着,名字叫做曜瑾,是贝贝亲自起的名,乔老爷已经同意将这个名字记上族谱了。
乔煜明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曜瑾,曜瑾,他默念着这两个字,原来贝贝还留给了他一丝念想。
瑾,取美玉之意,同时也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伸手抚了抚纸上的两个字,眼里透出的是青竹从未见过的温柔缠绵。当初探花郎被圣上逼婚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毕竟他那时就趴在屋顶上。乔煜明将纸叠好,仔细收了起来,青竹见状,便告退了。
……
这些日子五皇子被软禁在王府,荣贵妃心疼儿子,送了好多婢女进府,生怕儿子在自家府上受了委屈,皇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造作,几个婢女是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过了两个月,五皇子在王府暴毙而亡,死在女人身上。皇家觉得面上无光,只能无告发丧,匆匆葬了,连皇陵都没得入。
……
四年后。
颜府。
四岁的乔曜瑾和他四岁半的表哥颜行诚并排站在颜清尧面前,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泥点,低着头等着被骂。顾妤妤坐在一旁给颜清尧煮茶,倒是心无旁骛。
“阿瑾,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没有规矩了。”颜清尧揉了揉眉心,“阿诚也是,你是哥哥,不能总是欺负弟弟。”
两个半大的小孩吐了吐舌头,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颜清尧,见目光扫来,又急急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夫人先带阿诚去换身衣服,我同阿瑾有话要聊。”颜清尧朝乔曜瑾招了招手,小孩就屁颠屁颠地跑到颜清尧身边来了。
“舅舅!”平日里乔曜瑾会直接扑到颜清尧怀里,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身上脏,乖乖地站在他不远处。
颜清尧看着乔曜瑾和颜贝贝如出一辙的杏眼,笑着叹了一口气,将他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今天舅舅带你习些字。”拿出的却是当初乔煜明写给颜贝贝的家书,上头的文字真是他这年近不惑的人都忍不住脸红,又觉得难过。
这些年一直是他单方向的给乔煜明送些消息,从未收过回信,颜清尧也只能是耐耐心心地教育乔曜瑾,只希望有朝一日若父子能够相认,至少不会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颜清尧握着乔曜瑾的手,一边念着信上的字,一边带着他临摹。
乔曜瑾似乎真的继承了乔煜明的天赋,读书极有天赋,四岁的奶娃娃已经能认不少字了,这会儿也能静得下心来习字,虽然玩耍时极疯,但也只能说是孩子心性。颜清尧带着乔曜瑾写了一遍,便把纸抽走,换了一张新的,让他自己临摹一遍。颜清尧看着乔曜瑾写字,忽然发现平日里挂在他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坐起身来,连带着乔曜瑾手里的笔重重的在纸上一点。
“舅舅!我字都毁啦!”乔曜瑾转头瞪他。
“舅舅同你道歉,曜瑾,你的玉佩呢?”颜清尧把小孩拧过来,上下扫了几眼,什么也没看到。
乔曜瑾把笔放下,老神在在地把手伸进衣兜里,“别担心,在这儿呢。”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被拿了出来,两朵绿云相辅相成。
颜清尧松了口气,“这个可千万不能丢,一定要时时带在身边,记住了。”
“记住啦,可舅舅你这么宝贝这块玉,为什么不自己收着?”
“你还小,这块玉总有派上用场的一天。”颜清尧摸摸他的头,给他换了张纸。
乔曜瑾瘪了瘪嘴,只得从新开始写。
……
日近年关,边关来犯,荣家老二镇守的边城当即请求谈和。
敌国直言要边境最繁荣的几座城池和无数金银财报,同时还要最得宠的十二公主送来和亲,朝廷不应,敌国当即破了城,一路南下,眼看着就要打到京城了而那些个武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粮草也是眼看着要见底,只好将十二公主绑上花轿送到敌国城都求和。敌国立马鸣鼓收兵退回边界,不得宠的敌国三皇子纳了十二公主做侧妃,朝廷上下气得捶胸顿足,却又苦于没有能力一战而没有动作。……
乔老爷同乔夫人变卖了在京城的家产,举家迁回杭州。
……
一年后,在敌国为质的十二公主诞下死胎,精神失了常。
没过多久,就听闻十二公主在敌国三皇子府上暴毙,据说与五皇子死状一致,民间皆传是荣贵妃作孽深重致使她生养的孩子都不得好死。
皇上听闻爱女的噩耗,气急攻心,晕倒在朝堂之上,一病不起,只得缠绵病榻,由太子监国。太子当即将大半荣家安插在兵部的人调走,重新点了兵将,一鼓作气打到了敌国都城,敌国覆灭,再无外敌敢进犯中原,皆俯首称臣。
……
太子那日接到破城大捷的喜报,下了朝便去了京郊的庄子,满脸喜色。
“恭喜殿下。”乔煜明也是抱手一躬,语气平淡。
“朝堂中荣家的人被除了个干净,也算了你心愿。现在外敌已除,也无内患,若你愿意,孤便宣布你未死的消息,封个太子少师给你,如何?”
乔煜明笑着摇了摇头,“承蒙殿下抬爱,某恐怕是无福消受。只求太子行个方便,让某见见儿子。”
“是不够吗?给你个爵位如何,保你儿子一生无忧。”太子在颜府见过几次乔曜瑾,人机灵得很,加以引导一定会是个栋梁之才。
乔煜明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他抬头望向远方,“某心愿已了,不愿再在朝堂掺和了。”
太子知道当初乔煜明铁了心要报仇,只能随他去了,“那孤就恢复了你的身份,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乔煜明跪地磕了一头,“谢太子殿下当年救命之恩。”
……
颜府。
下人跌跌撞撞跑到书房来通报时,脸吓得煞白。顾妤妤当时帮着颜清尧研墨,登时就落了墨条,皱着眉,“何事如此莽撞?”
“乔……乔,乔姑爷在……在门外求见。”
“你说谁?乔姑爷?”顾妤妤感觉就跟撞了邪一般,转头一看自家夫君,脸上却是挂着怡然自得的微笑,仿佛一早就知道了。
“嗯,请进来吧。”颜清尧挥了挥手,让下人去把人引进来,“夫人,去把俩小子带出来吧。”
等到顾妤妤一手拉着一个小豆丁来到正厅时,颜清尧才幽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独留乔煜明喝下去一壶茶。见到他们进来,乔煜明一下就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满脸的神色都透着紧张。
顾妤妤瞪大了眼,拿着帕子的左手松开了牵着的乔曜瑾,“你真的还活着……”
乔煜明满眼只看着被顾妤妤松开的乔曜瑾,一步一步地朝他挪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不可置信,“曜瑾?”
他长得太像她了,在过去无数个夜晚出现在梦里的她,那个一颦一笑依旧能牵动他的心的她。
面前的小孩眨了眨眼睛,“叔叔是……”下一秒就被乔煜明拥进怀里,小小的他被抱住,平日里舅舅舅母也会抱抱他,可眼前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身体还在发抖,随后肩膀上就感觉到了一丝湿意。乔曜瑾有一丝无措,抬头去看不远处的颜清尧,平日里对他极好的舅舅正一脸温和地看着他。
乔曜瑾伸出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背部,只感觉抱着他的男人身形一僵,将他抱得更紧了,小小的他有点喘不上气,但又有些贪恋这样的怀抱。
然后他听到他闷闷的啜泣的声音从耳后响起:“曜瑾,我是爹爹。”
他说:“对不起。”
乔曜瑾愣了愣,自他记事起,就是在颜府长大的,祖父祖母偶尔会来看看他,每次见过他,祖母的脸上总是带着愁色,直到一年前,祖父母卖了宅子,回了杭州。他们来问过他要不要同他们一起走,但是舅舅没答应,他也没答应。他时常在想他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会和舅舅舅母一般举案齐眉,还是同隔壁梁府的一般鸡飞狗跳。
乔曜瑾问过他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舅舅舅母也会温柔地把他搂进怀里,轻声的说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他的母亲极有经商的天赋,未及笄就能独自管两家店。他的父亲心系家国,是年轻的探花郎,是能成大事的人。
“爹爹!”乔曜瑾抱着乔煜明,笑着叫出了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用来称呼过谁的称谓。
颜清尧笑着拉着顾妤妤和颜行诚从正厅走出去了,一脸的高深莫测气得顾妤妤气不打一处来。
……
隔日,乔煜明便牵着乔曜瑾向颜家人告辞了。颜行诚哭的眼泪鼻涕抹了一脸,还是没能留下一夜之间变成爹爹太阳花的乔曜瑾。
……
一路南下的路上,乔曜瑾坐在马车里,看着旁边消瘦的男人,却还是忍不住爬到他的膝盖上。乔煜明见小小只的他主动爬进自己的怀里,有些意外。
“爹爹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的?”乔曜瑾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乔煜明觉得自己几乎要失了神。
“你与你的娘亲,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是我同诚表哥长得也像啊!”
乔煜明垂了眼,“嗯,还有这块玉。”伸手将乔曜瑾挂在腰间的玉佩托了起来,似是感受到了乔曜瑾疑问的目光,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这块玉跟了爹爹十二年,与你娘亲成亲之前送给了她。”
落在玉佩上的目光十分柔和,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雕刻的表面,依旧是熟悉的触感,“你同你娘,都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可是我把你娘亲弄丢了……”
“舅母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是啊,因为爹爹惹娘亲生气了,所以娘亲走了。”
乔曜瑾气呼呼的,“凭什么爹爹惹了娘亲,娘亲却连我一起丢下了。”
乔煜明闻言失笑,“因为你要替你娘亲陪着爹爹啊。”
“那爹爹可别把我弄丢了,舅舅可说了,曜瑾是块会发光的美玉,可值钱了……”
……
两年后,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册太子妃为后,拥皇后为皇太后。尊前皇临终遗诏,荣贵妃殉葬。
……
杭州府。
乔煜明归家后,带着乔曜瑾同乔老爷乔夫人磕了头,乔夫人见到乔煜明更是泣不成声。
乔煜明带着乔曜瑾去祖坟上拜了颜贝贝,看着立在她旁边的自己的衣冠冢,只觉得有点好笑。在颜贝贝的碑上刻下了他和乔曜瑾的名字,便离开了。
乔煜明在杭州开了个书塾,教书育人,也算是了了这么些年的寒窗苦读。
乔夫人张罗过给乔煜明续弦,他没答应,最后被逼得带着乔曜瑾跑去颜家住了半个月。
后来,乔煜明在他四十岁那年的二月忽然身染恶疾,阖眼于来月初三。
乔曜瑾守在床边,只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弥留之际念叨着“贝贝”二字。
那日,他躺在床上,看到十七岁的颜贝贝向他伸了手,他也伸手去牵她。
贝贝,如若有来世,你愿不愿意,再嫁我一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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