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许辞夜间暗访了昆仑很多地方,终于摸到一点与爹娘相关的蛛丝马迹。
承北一系有个叫商陆的峰主,是承北一手从外门里提拔上来的,其人天资平庸,但六年前出关后修为却突飞猛进,从金丹初期横跨中期。
许辞查了昆仑山门处的出入记录,发现清河村出事前后十日,记录都被人以法术更改过。而稳固神魂除了需要耗费大量晶石,还得有魔界天星谷特有的幽昙花。
商陆的大弟子段戈好巧不巧,在商陆出关前几日负伤回宗门,神魂受创。
彼时卫昭刚从无间深渊里爬上来,魔界四分五裂,被安插进了不少灵界的探子,取几朵幽昙花简直易如反掌。
许辞刻意寻机会接近过段戈,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宝儿拍掉手上的糕点渣子,道:“小姐,我们去吃饭吧。晨间练剑的时候,明湛师兄说今日小竹峰有酱肘子和红焖大虾呢!”
“明湛不是随承北师伯下山除邪祟了么,何时回来的?”
宝儿一愣,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噢,昨儿回来的,来终南峰转了一圈,就走啦。”
许辞昨日去衡芜峰见祝宴,刚巧和明湛错开,是以并不知晓此事。
“没说来做什么?”
宝儿摇头,“许是来向尊上回禀事宜的吧。”
许辞随意地拿青玉簪挽了个发髻,“嗯,走吧”。
两人走到小竹峰饭堂时,用饭的弟子正在热火朝天地谈论近日灵界的奇闻异事。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逍遥峰给薅秃了,连一颗月萤花的种子也没留下。”
“啊!何人如此丧心病狂?逍遥峰的花谷可是灵界胜景,见证了好多道侣。我还想等今年花期去一趟,摘一束讨莫小师妹欢心呢。”
“唉,要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莫师妹成天追在明湛师兄身后,你当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那明湛师兄以往也常追着小师叔跑啊,难不成他也喜欢……小,小师叔!”
被奚落的那位弟子见到许辞,涨红了脸起身见礼,“弟子知错,万不该非议小师叔。”
方才说话的弟子们都面面相觑,不安地看向许辞。
小师叔和尊上一样性子冷清,门规倒背如流,今日他们几个只怕是都要去思过崖上面壁自省了。
岁末便要及笄的少女腰身挺直站在厅中,青丝玄衣,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小师叔。”
正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着玄色弟子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额头上勒着一条红色抹额,其上以金线织就出蓬莱宗的图腾朱雀神鸟,尾羽处燃着熊熊烈焰,引天长鸣。
宝儿眼睛一亮,率先喊道:“明湛师兄!”
少年笑意明朗,一双瑞凤眼平添几分锐气,目光落在许辞身上一瞬,方又移开。
许辞眼含笑意地颔首,道:“回来了。”
“嗯。”
“顺利吗?”
明湛点头,“诛杀泰半,余下的都废去修为送到雪湖了。”
这趟其实很凶险,他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匆匆处理了便急忙赶过来见她。
明湛满心以为许辞会夸赞他做得好,她却只是转头道:“谨言慎行,克己复礼。是门规写得不清楚还是礼学夫子忘了讲?”
厅内无一人敢答话。
明湛神情落寞,垂眼听着许辞道:“没有下次。”
那几位弟子纷纷后怕道:“是,谨遵小师叔教诲。”
吃饭的时候,明湛心不在焉地同宝儿讲着此次的见闻,许辞埋头剥虾。
“明湛师兄,你从年初就老往外跑,山下真有那么多妖物祸害人间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呢,到底长什么样儿啊,也和我们人一样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明湛打趣宝儿:“可不是,有一只食铁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呢,一顿要吃三个小孩儿哈哈哈哈!”
宝儿气呼呼地夹起碗里的虾,反驳道:“我可是认真听了夫子授课的,食铁兽只喜欢吃竹子,才不吃小孩呢,你净骗人。小姐,明湛师兄欺负我!”
许辞抬眼,接过明湛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据典籍记载,食铁兽体色黑白相间,体态圆润,生性胆小,避生人,繁衍不易,居于岭南竹海。我记得,你这回去的是绛都。”
绛都在岭西,离竹海隔着十三重山。
明湛看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说来……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同寻常。但村民都指认就是那只食铁兽在村中作恶,杀了不少孩童。我们将它引出藏身的洞穴后进去查看,确实看见了那些尚有余息的孩子,还有白骨。”
白瓷小匙搅动碗中冰凉莲子粥,许辞问:“确定是人骨?”
明湛微愣,“那妖物虽未化形,但妖力不低,怕它折返生出事端,并未细看。”
许辞再问:“那些孩子呢?”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吓,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明湛出身蓬莱,父亲是一宗掌门,母亲是琅轩庭的大小姐,自小被寄予厚望,善恶分明,嫉恶如仇。不惜一切代价诛杀妖魔,是他从小就坚定的信念。
此番虽觉有异,但也只是心存疑虑,承北是他的师父,见多识广,应该不会有问题。
“对了,师父念它一族子嗣艰难,没有将它就地诛杀,现如今就关在湖底冰牢。进湖的令牌我还没交还,小师叔,想去看看吗?”
许辞笑了笑,道:“算了,回头被承北师伯知晓,怕是要责罚你。”
自从去年出了夜闯山门的事,明湛就极少看见许辞笑,尊上的那十鞭好像打散了她本就不多的烟火气。
他都快忘了,小师叔笑起来,原是这样好看的。
明湛定了定神,说道:“无妨,要是师尊问起,我自有法子搪塞过去。”
许辞本来还在想怎么混进雪湖,这下倒省了她不少功夫,便不再推辞,道了声好。
宝儿笑着拍手,“好哎,去看妖怪啦!”
……
主峰。
承北屏退了其他人,向负手站在镜台眺望山门的容珩大步走去。
“探子传来消息,周砚浓带人秘密去翀影城了,想来是要再次开战。”
初夏朦胧的水汽氤氲容珩的眉眼,他淡漠道:“迟早的事。上一战虽有各宗支援,寅谙门倒底还是元气大伤,听闻魔尊向来睚眦必报,定不会错过这个报仇的好机会。当初要不是魔界再度内乱,往前线支援的魔将被阻,灵界哪来这三年喘息之机。”
停顿片刻,他又道:“我趁此正好会会他。”
承北神色微变,沉声说道:“他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哪值得你出手。”
按照他们原来的布局,魔尊早该堕魔为容珩成神铺路,不知为何耽搁至今,反倒叫他灵台比从前清明了。
承北为此大怒,可卫昭封锁了浮安宫,探子查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还差点暴露身份。
他怎么也想不通,倒底哪一步出了差错?
“是吗?”容珩声音有些模糊,“若他出身昆仑,恐怕连我也得避其锋芒。”
承北冷哼一声,欲言又止。容珩是万年来整个灵界唯一可能踏上天阶飞升的人,设计卫昭一事是秘辛,万不能叫他看出端倪,不然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同意。
“你是灵界尊上,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承北望着远处缭绕云雾,状似随意道:“我看许辞确实有几分你当年风范,不如这一战就让她代你前去,刚好也探一下兰聿的态度。”
容珩余光虚虚落在承北肩上,却无端叫承北觉得肩上一沉。
“阿辞夜间常惊梦,离了我易道心不稳,等祝宴再给她调养几年。明湛几次下山历练,经验丰富,天资也不错,去前线他比阿辞合适得多。”
承北皱眉道:“我看她活蹦乱跳的,端起架子来比谁都精神,就你觉得她是琉璃做的,生怕磕碰着。我并非针对她,私心来说她是昆仑这一辈弟子里的翘楚,但去年她闹出那么大的事……”
容珩打断他的话,“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好。”
“呵,她宁可挨你十鞭也不肯说何故要下山!师弟,她一个小姑娘,逃出生天已是万难,居然还凑巧遇上云游多年的魏子期,被带回兰聿,此事难道不可疑?宋元子说她翀影一战后一直在门中修养,可赵让在不归山初见她的时候她明明是刚回去,她可曾告诉你她那两年是去哪了呢?还有她那个师父,几年来踪迹全无……”
容珩何尝不知道许辞身上疑点重重,他本只是觉得亏欠了她,想偏宠她一些,左右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她实在聪慧,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撒娇卖痴,总让他不禁去想她是否也是这般和魏子期相处的?
容珩一向算无遗策,他不允许有意外差错,许辞于他而言是个变数,亦是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患的陷阱,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许辞乖乖做他的徒弟,陪在他身边,她再肆意妄为,也有他善后,可她不该为了陆铮忤逆他。
“云雀飞得再高,折断翅膀就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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