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和各位峰主议事结束时已近正午。
殿外的弟子们早就散了,宝儿一个人蹲在盘龙柱边,低头发呆。
金银双色绣满层叠莲花的玄色裙摆停在她眼前,下一刻温柔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宝儿,起来,去吃饭。”
许辞伸手将腿麻的宝儿拉起来,瞥见她袖下手臂上似有伤痕,微冷了神色问:“怎么伤的?”
宝儿撩起衣袖,白嫩的肌肤上好几道青紫鞭痕,有些地方还破了皮,她鼓着腮帮子同许辞告状:“小姐,好疼,你给我吹吹好不好?都是苏月容打的,她和她的狗腿子总是欺负我,还让承北峰主关我禁闭,可坏了。”
许辞从芥子钗里取出绿色清凉的药膏,低头给宝儿抹在伤口上,轻轻吹气,完毕替她拉好袖子,道:“走,给你出气。”
昆仑还未拜师的弟子都住在小竹峰,许辞和宝儿在饭堂用过饭,直接找上苏月容的住处。
竹院院门敞开,许辞信步走进去,怀里抱着一束缤纷多彩的灵花。
苏月容急步走出屋子,腰间缠着一条细细的软鞭,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
苏月容满含恨意地盯着许辞,“你来做什么?”
她已听寻芳峰主说,尊上为了这个兰聿来的小师叔推拒了承北峰主的提议。现下是来示威的?
许辞笑笑,柔声道:“宝儿年纪小,不懂事,听说之前和你闹了些小矛盾。这是我从兰聿特意带来的灵花,花期长至寒冬,花香经久不散,希望你能喜欢,可以与宝儿和解。”
顾漱玉隐晦地碰了下苏月容,笑着说:“小师叔太客气了,都是误会。宝儿活泼可爱,就是性子急了些,我们平时都很关照她的。”
宝儿从许辞身后冒出头来,指着苏月容大声道:“你胡说!她打我!”
苏月容冷哼一声,道:“同门切磋而已,你技不如人怪得了谁?师姐指导你,你倒好,反咬一口?”
“好了,宝儿”,许辞出声劝住气鼓鼓的宝儿,走近将花束递给苏月容,“说来也是有缘,师尊昨日给我的佩剑叫月溶,和师侄你的名字很像呢。”
苏月容怒火攻心,一把打掉了许辞手里的花,“假惺惺,滚出去!都是因为你,尊上本来应该是我的师尊。你既然在兰聿待得好好的,来昆仑作甚,又置你从前的师父于何地?还有许宝儿,不过是因为尊上顾念旧情,否则连昆仑的山门都不配进。”
苏月容的名字正是取自容珩少年时的灵剑月溶,她从小就立志要到昆仑拜容珩为师,今日希望破灭,怎能不怒。
灵花蒙尘,许辞眼眸微垂,抿唇不言。院门外看热闹的弟子们围了一堆,窃窃私语。
“我会永远记得他,即使相隔山海,跨越时间。但我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就像尊上那样。”
许辞顿了顿,说:“尊上身后站着灵界,站着天下苍生,所以需一往无前,无畏生死将来。可我不想一直躲在他的庇护下,我想拿起剑,和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赵让和明湛站在人群里,闻言只觉心中热血沸腾,谁不想持剑且试天下呢。
在年少的绮梦里,踏遍山河,去翻江倒海,上九天揽月,下深湖抓鱼。
大家的神识再一次炸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小师叔!
我可以一直躲在小师叔身后,被小师叔保护!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小师叔提起兰聿的师父时神情很微妙吗?
是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辈中人,当该如是。
此生无愧入昆仑!
……
明湛最先开口,“小师叔,我和你一起!”
其他弟子也纷纷喊道:“我们和小师叔一起,守护九洲!”
苏月容脸色越发难看,顾漱玉不露痕迹地退后两步。
下一刻,软鞭直直向许辞面门袭来,她身子不动如松,单手拽住鞭尾,轻飘飘化去鞭子力道。
“师侄这是想同我切磋?”
许辞掌心灵力激荡,将软鞭碎成几段,一本正经道:“承北峰主今早说了,同门相斗是犯禁,要关禁闭的。”
不知是谁把寻芳峰主和谢长情请了过来,两人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心下惊讶许辞如今的修为恐怕在同辈中无出其右。
兰聿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优秀的弟子的,倒真想见见那位只闻其名的魏子期了。
谢长情瞥了地上的花束一眼,转着扇子道:“苏月容,解释一下。”
苏月容别过头不肯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顾漱玉想了下怯生生道:“回长情峰主的话……”
谢长情拧眉,打断了她,“没问你,让她自己说。”
顾漱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不做声了,尖尖的指甲狠狠扎进掌心。
寻芳和苏月容的娘有些交情,见状圆场道:“月容,给小师叔道个歉,切磋可以,先动手就不对了。”
苏月容哭着大声道:“我不要!我没错,爹娘说我来昆仑就是要做尊上的徒弟的,呜呜呜。”
谢长情丝毫不留情面,“你平日不思进取,投机取巧,一味依靠丹药提升修为,还敢欺压同门,忤逆师叔。昆仑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收拾东西回九极宗吧。”
苏月容止住哭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长情峰主!”
寻芳赶忙劝说:“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她爹娘以往是娇宠了她一些,才养成现在这副脾性,但她本心不坏,私底下也很努力用功。苏月容,你知道错了吗?”
苏月容白着脸,咬唇点头,声音细如蚊蝇,“我错了,小师叔。”
宝儿晃着脑袋道:“哎,你说什么,小师叔没听见。”
许辞神色淡淡地捡起花,没说话。
苏月容握紧拳头,加大声音又说了一遍,“小师叔,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动手。”
寻芳道:“谢长情,这样行了吗?”
谢长情掀起眼皮看了眼许辞,说:“阿辞来处置吧。”
九极宗最近频繁和几大宗门接触,唯独绕过了昆仑,正好借此事敲打一下,免得苏月容她爹动些不该动的心思。
许辞看着面色不甘的苏月容,缓缓道:“等思过崖上落雪了再回来。”
此时刚入夏不久,离落雪还有好几月呢,苏月容这回禁闭都快顶得上宝儿三年内的总和了。
谢长情笑道:“合情合理,既如此,就都散了吧。你们这群小鬼头,都给我收收心,看看你们小师叔,再对比下自个儿,都惫懒成什么样儿了。”
这个结果也在赵让意料之中,他们这位小师叔啊,是不能吃亏的。
苏月容在寻芳眼神示意下低声应下,“遵小师叔责罚。”
等到人都走完,许辞才拉着宝儿回终南峰。
宝儿开心得拍手,“哈哈哈哈哈,这下看她还怎么嚣张。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从小竹峰到终南需要跨三道云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雪湖,许辞手一松,那束花便从空中坠落下去。
宝儿趴在桥边玉栏上,抓了个空,“哎呀,小姐你怎么把花丢了。好可惜,你从兰聿带来的呢,苏月容她才配不上,白糟蹋。”
许辞孩子气地趴在宝儿旁边,任由清新宜人的风拂过,“骗她的,我用幻术变出来的。兰聿的花,我才舍不得。”
宝儿点点头,杏眼笑眯眯的,“小姐一定很喜欢兰聿吧,你提起它的时候会笑呢。”
“是啊,兰聿是我的第二个家。以后我带你一起回去,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嗯!哦,对了,那个疯子后来没有伤害小姐吧?”
许辞手指轻轻敲在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巅,许久后才道:“他脑子不好使,但是……我原谅他了,可能我也有病,谁知道呢。”
宝儿不解,还想再问,许辞却无意再提卫瑾瑜,率先往前跑,大声喊道:“来追我呀!”
“哎,小姐,等等我!”
……
晚间的时候,星子明朗,错落陈列在深蓝天幕上,是个观星的好天气。
宝儿白天玩得太累,早早就回房休息了,此刻睡得正香甜。
容珩去主峰议事还未归,纸鹤传信给许辞,让她先睡。
许辞在床上看了一个时辰的山河图仍旧没有睡意,便起身想推窗看看星象,这才惊觉桃花纸糊的窗棂上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屋内没有点灯,许辞拿衣袖盖住了夜明珠的光,放轻呼吸慢慢靠近窗边。
白皙细长的手指刚搭在窗上,人影就被惊动,眨眼消失不见了。
许辞突然没来由地有一种预感。
心跳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有半分犹豫,转身推门跑出去。
空旷的小院,刚冒花骨朵的梅树,环顾一圈,终于确定星光下只有孤零零的她一人而已。
许辞深吸一口气,无声暗嘲自己,自作多情,抬脚准备回去睡觉。
“小海棠。”
许辞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蜷缩,不敢回身。
是幻听吗?
他又喊了一遍,“小海棠,过来。”
她迟疑地,像用尽全身力气,慢慢转过身去。
卫昭站在树下,让人疑心是梅花成了精,眼里带着薄薄的笑意。
这一刻,所有的光都落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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