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修道者不插手人间事，丹阳此番接连犯禁，少不得要回昆仑受责。
宋修元暗笑，出声道：“郡主何必动怒。此事，还是得面见长公主殿下才有定论。当务之急应是妥善安排陛下身后事宜，择选新帝，宣告九洲，以定人心。”
丹阳沉声说：“既如此，江御史和各位大人商议个章程出来吧，晚些时候将折子呈递给殿下。本郡主知道有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谁要是敢动殿下，我便亲手送他去向陛下谢罪。”
江衍躬身称是。
丹阳回身，“太傅，可要一同前去拜见殿下？”
“自然。”
丹阳和宋修元并肩出了太和殿，绯红的裙裾拂过白玉桥阶。
远处青瓦上覆了一层霜雪，长安城的喧嚷透过重重宫墙，像是一根极细的线，将浮在半空的魂魄重又拉回人间。
今日本该是新春。
可有人却永远留在了去岁的旧梦，和凛冬长眠。
丹阳朝着华清宫的方向脚步不停，冷着脸道：“宋修元，本郡主懒得与你打机锋，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郡主只怕给不起”，宋修元语气平淡，眼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比如说……九洲天下”。
他也乐意把野心摆在明面上，左右最后结果都只有一个。
丹阳斜睨他一眼，道：“继位的宗室子可由你定。”
宋修元心里有些意外，面上仍不露声色，“哦？条件呢？”
“别动沈云熙。”
“她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护她到如此地步。”
丹阳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一个小姑娘而已，碍不着你什么的，就让她，陪陛下走完最后一程吧。”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华清宫门口。
敏言匆匆出来相迎，福身道：“见过郡主，太傅大人，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丹阳说：“慎刑司问出东西了么？”
“都招了，殿下下令全数充入终南地宫，看守陛下陵寝。”
宋修元闻言眼神微动，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萧贵妃一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敏言眉眼低垂，目光稳稳落在青石地砖上，脖颈后方一块小小的疤痕半掩在衣襟下，轻声回话：“婢子不知，殿下心绪不稳，方才慎刑司来人时就砸了琉璃盏，服过珍黄安宫丸后才稍好些。”
三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入了溢满苦涩药味的内殿。
小姑娘散发半倚在床榻上，身前垂下层层帷幔，阻隔了窥探的视线。
宋修元远远道了声“殿下安康”，眸子一直紧紧盯着帷幔。
丹阳忙活了一晚，饿得不行，吩咐敏言去小厨房端两碟点心来垫垫肚子，“再温一壶清酒，这天儿冻得快赶上北境了。”
帷幔后的人半晌才说话，一字一顿，似乎开口极其费力，“免礼，本宫身子不继，太傅见谅。”
宋修元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能先按捺下心底异样，撩袍落座回道：“臣府上有味灵药，若是殿下需要可命人送进宫。”
丹阳冷笑道：“宫中什么灵药没有，昆仑连仅剩的一截碧落枝都送给长公主了，还缺你那一味药。”
“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宋修元自嘲一句，又说道：“殿下不缺灵药，臣只能想想别的法子替殿下分忧。前些时日，贼子挟持殿下出宫，陛下令我暗中追捕，好在及时救下殿下，没有酿成大祸。臣今日将贼子押解入宫，听凭殿下处置。”
丹阳端茶的手微微一颤，抬眸朝深深帷幔后的人看去。
……
太和殿有数间偏殿，除却大臣们议事那一间，其余的都紧闭殿门。
小姑娘轻巧落在屋檐上，手掌抚着青瓦，阖眼放开神识。
天地寂静无声，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幽蓝的点点星光从掌心四散开来，像新生的孩童学着伸手触碰世界，渐渐地，一切细小的声音都被听见，一切渺小的事物都被看见。
她听见花开的声音，嗅到新雪的味道，天地如此浩渺，人生倏尔百年。
“找到了。”
小姑娘轻飘飘几个纵身落在一间僻静的偏殿屋脊上，翻身跃下，素白裙摆像花瓣铺展开来又收拢成亭亭玉立一枝。
有人破窗而入，指间银针闪着凛凛寒光，刚好命中看守的四人眉心。暗处的人反应过来，纷纷现身与之缠斗。
许辞侧腰躲过一剑，一掌劈向对方手肘，顺势挑起落地的长剑，衣袂翻飞，招招不留余地。
她不敢擅动灵力，禁宫中布有阵法，一旦有大的灵力波动会惊动驻守的仙家子弟，她现在担着长公主的名头，不宜生事。
宋修元手下的暗卫皆身手了得，许辞只能边打边退，还要防着有人传信，一时之间场面胶着。
殿中圈椅上端坐着一个锦衣少年，听见声响愣了愣神，“阿辞？”
少年郎君清皎如月，白发玄衫，只一双好看的眸子雾气蒙蒙。
许辞没来得及细看，一道剑光已至面门，她竭力避开，凌空一脚踹向对方，而后借着身形优势利落解决掉其中一人。
“陆铮！”
陆铮蹙眉思索片刻，喊道：“灵力注入剑中，定身咒。”
许辞瞬间明了，并指覆在长剑上，迅速一划，在殿中游走，剑尖飘忽一一拂过暗卫衣角，咒法生效，将人全部定在原地。
她丢了剑，几步冲到陆铮跟前，抿唇不言。
陆铮摸索着去拽许辞的衣袖，温声道：“阿辞，别怕，没事的，没事。”
他是定北侯世子，清河陆氏少主，何等骄矜的人哪，怎么可以看不见。他的“燕归”剑法使得那么漂亮，若是看不见了，还怎么挥剑呢。
“怎么……会没事啊”，许辞哭声哽咽，“陆铮，我会想办法的，想办法治好你。如果治不好，我以后就做你的眼睛。”
她那么聪明，早就猜到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陆铮，可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付出的代价这般大。
许辞的哭很安静，没有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一滴滴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流出，无声砸在衣衫上。
她像是要把所有害怕惶恐都宣泄在眼泪里，反倒叫陆铮无所适从起来，只能用指腹小心翼翼揩拭她脸上的泪水，一遍遍地低声重复“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