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私房钱,笑眯眯道:“茯苓,你说我再去开个茶舍如何?尉将军会不会再掏五百两银子来收购我的茶舍?”
茯苓半晌无语,扶着额角哀叹:“小姐你是想要活活气死尉将军么?”
云翡莞尔,气一气他,也不错啊。
茯苓趴到她耳朵边,小声道:“小姐,我看尉将军是喜欢你才买下酒肆,他不舍得你当小伙计太辛苦,又怕你去酒肆碰到什么危险。”
云翡嗔道:“胡说八道。”她虽然板着脸,耳根后已经红了一大片,茯苓忍不住偷笑起来。
阿琮的假期过完,刚好胳膊上的伤疤也好了,早上秦方来接他入宫,宋惊雨一路将他送到宫门,这才折返。
酒肆被卖,茯苓云翡都失了业,宋惊雨护送云琮去了宫里,回转回来也无所事事,坐在天井里擦剑,擦了好久好久……
云翡走过去,弯下腰笑吟吟问:“宋大哥,将来你有儿子了,也会这样给他洗澡么?”
宋惊雨手里的剑砸到脚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脸红得像是一块盖头布。
廊下做针黹活的齐氏笑得弯了腰。正在浇花的茯苓巴巴跑过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云翡笑眯眯摆摆手:“没事,你去忙。”
本来忙惯的人骤然闲下来,简直是种折磨。茯苓提着水壶在院子走来走去,把花花草草浇水浇了三遍。这样下去,花草迟早要被淹死。云翡觉得大家还是出去走一走比较好。于是站起身道:“茯苓,我们出去转转吧。”
茯苓立刻扔了水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
宋惊雨一听两人要出去,忙道:“尉将军说,你们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闷在这里像是坐牢。我去买一些书回来看。”挣钱是一辈子的事,既然这段时间不能出去开店,那就先储备些知识和想法,等将来有机会再重整旗鼓,厚积薄发。
茯苓听说她去买书,甚是不解:“大将军送的书很好看啊。”
“我才不喜欢。”云翡嘟着嘴哼了一声,转头冲着宋惊雨嫣然一笑:“宋大哥,叫那几名禁军一起去就好了,反正他们闲在大门口打瞌睡。”
七月的天气已经热得一塌糊涂,日光白花花地照着熙熙攘攘的大街。
云翡沿着树荫一边走,一边留意观看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还不时进去和伙计聊上几句。
茯苓好奇地问:“小姐你打算做什么?你不是要去买书么?”
云翡笑眯眯道:“我现在手上有笔闲钱,想要找个铺子入股,这样就可以坐收红利,总比存在钱庄里强。”
茯苓叹气:“我的小姐,你怎么老是一门心思地想挣钱。”
云翡眨了眨眼:“想挣钱难道有错么?那我应该想什么?”
“当然是,想,嫁人了。”茯苓伏在她耳朵边,噗噗地笑。
云翡捶了她一拳:“这件事,用不着我想。”关于她的婚事,云定权一定会反复权衡利弊,给她定一门最有利于他的亲事。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云翡去书肆里挑了一沓书。茯苓一看便叹气,什么陶朱公、石崇传、商经。可是这一头扎进钱眼里的少女,却如此的娇丽明艳,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引得那书肆的掌柜不停看她。
出了书肆,云翡一眼看见街上过来一辆华丽丽的马车,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正是陆源的马车。
侍从护着马车经过,陆源果然端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柄乌骨折扇,身着白色冰丝长衫,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毫无一丝铜臭气,完完全全不像个商人,像是世家公子,文雅出尘,清高孤傲。
唉,生意做到了陆家这份上,那才是商贾中的帝王啊,云翡向往而艳羡地看着马车里的陆源,直愣愣的目光一直目送着他的马车远去。
茯苓从未见过小姐看哪个男子用过这种热辣辣直勾勾的目光,难道小姐竟然对这位傲气冲天,恨不得眼睛长到头顶的陆公子一见钟了情?她心里不禁暗暗替尉将军着急,不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人家尉将军是皇上的舅舅,可也没见像他这样傲气,有什么了不起吗,不就是首富之子。”
云翡偏头一笑,不置可否。
傍晚时云琮从宫里回来。
秦方带着两名小内监,引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太监到了后院,对云翡道:“云小姐,这位是懿德宫的魏总管。”
原来是太后身后的红人,云翡连忙含笑见礼,心里却奇怪,他怎么会来?太后自从进京第一天赐宴接风洗尘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她,仿佛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这位懿德宫的大总管魏敏,长得富态安详,肤色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就像是一颗刚从蒸笼里出锅的白面包子。
他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箱子,笑眯眯道:“云小姐,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特派老奴送来。”
箱子很小,但他双手捧着,仿佛箱子里的东西很沉。
云翡连忙谢恩接过箱子,果然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魏敏又道:“太后娘娘明日请云小姐入宫赴宴,届时老奴驾车亲自来接云小姐入宫。”
云翡再次谢恩,心里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这不年不节的,太后为何突然宴请她?
等秦方魏敏一走,云琮便好奇地催着她打开箱子:“姐姐,快看看太后赏赐的什么东西。”
云翡将小箱子放在桌上,单单是这木箱,已经是十分的精美绝伦,黑漆描金,四角刻如意吉祥纹,当中浮雕并蒂莲花,盖子上是一柄双鱼戏珠金锁,那鱼儿的眼珠缀的是两颗红宝石。不愧是宫里的东西,雕饰得巧夺天工。
云翡将双鱼戏珠金锁打开,一时华光四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灿若云霞的云锦。这种皇家贡品,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茯苓和齐氏都看花了眼,啧啧称赞,叹为观止。
单单是一块布料,箱子不会这么沉,云翡拿出云锦,赫然发现下面竟然是方方正正的四行四列金元宝,整整十六个。
云琮并不认得云锦,但金元宝却认得清清楚楚,当即瞪大了眼睛惊叹:“哇,金元宝。”
云翡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赏赐这些,一时心里像是揣了小兔子般开始怦怦乱跳,这赏赐有点莫名其妙。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又赏赐金子又请她入宫赴宴?难道是父亲打了胜仗?
她猜想父亲可能是已经攻下了秦楚的要塞关垭。一旦关垭失守,秦王就大势已去。
翌日酉时三刻,魏敏亲自带着一辆马车来接云翡姐弟入宫,或许是因为云琮前几日遇险,这一次进宫,扈从很多,除却四名内监,十六名禁军皆骑着高头大马,分列马车两旁护行。
夜宴设在蓬莱宫。越过一道道的宫门走进去,琉璃灯一盏接一盏,悬挂在檐下,直伸向宫宇的深处,远远看去,仿佛一条粼粼闪闪的长龙。
云翡跟着魏敏走了许久,暮色一层层地厚重起来,在完全沉下夜幕的那一刻,琼花池出现在面前。
一座玲珑精美的宫殿建在碧波渺渺的池中,夜幕初垂,灯火如明珠般闪烁在池水中,飞檐斗拱的宫殿,泛着淡金色的光,缥缈华美,不似人间。
沿着虹桥般的游廊走进蓬莱宫,殿内清香袅袅,满室华光流彩,烛光映照出一派天家独有的金碧辉煌。
云翡和云琮上前叩见太后和皇上。
太后尉琳琅居高临下打量着丹壁下的少女,她青春妙龄,不知为何却喜欢深色衣服,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春衫,今日是一件暗蓝色光面冰丝绸衫,细细的明蓝色腰带上挂着一串珍珠璎珞。简单清雅的装束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灵动而不失沉着,端庄而不失娇俏,的的确确是个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怦然心动的美人,怪不得……她抿唇一笑,道:“平身,赐座。”
云翡和云琮落座,殿外,雅乐声起,如袅袅飘舞的轻烟,丝丝入耳,却又仿佛远在云端。
彩衣宫女上前布菜,一道道皆是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
这次的宫宴与上回不同,尉卓和尉东霆都不在席上,不知是否是因为丞相不在的缘故,尉琳琅比上一次开朗许多,目光和笑容都比以前亲切。
云翡心里猜想一定是自己父亲最近打了胜仗。所以自己和阿琮在尉琳琅的眼中,变得重要许多。
“云小姐在京城可还住得惯?”
云翡忙起身施礼,恭恭敬敬答道:“谢太后关怀,臣女住得惯,京城一切都好。”
太后含笑点头:“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让云琮告诉皇上。”
“谢太后。”
尉琳琅的这几句话,再联想到那一箱子赏赐,云翡终于明白过来尉琳琅的用意,大约是以为她生活困难,所以赏了金元宝“接济”她。看来,她开酒肆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尉琳琅的耳中。是尉东霆透露,还是另有眼线报给她?
云翡食不甘味地吃了几口菜,也未觉得这宫里的御宴有何美味之处,大约是心情好,吃饭才香。
席间十分安静,小皇帝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好似很困顿,吃着吃着居然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尉琳琅看向赵旻,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目光冷冷带着不悦。
云翡觉得她看小皇帝的眼神,和自己母亲看阿琮的那种恨不得爱到骨子里的眼神完全不同。或许因为赵旻是皇帝,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子格外严厉苛责。
宫宴终于结束,云翡携云琮谢恩告退。
步出蓬莱宫,湖面上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夜色中的琼华池,像是一方墨玉,晚风从水面上拂过来,微微带着湿气。
几名宫女提着宫灯,一前一后走在云翡的身边。光影摇曳,照着脚下的地砖,也不知雕刻的什么图案,模模糊糊地仿佛镜花水月。
云翡牵着阿琮踏上石桥,拾阶而上,走上桥头时忽的一怔,前面站着一个人。
稀薄的月光,照着他高挑的身影,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觉得他周身都仿佛带着一股清绝的气势,有些熟悉。
云琮立刻停住脚步,施了一礼:“尉将军。”因为阿琮每日进宫的时候,都恰好百官退朝散食出宫,他常常在宫门处碰上尉东霆,所以对他的身影再是熟悉不过。
云翡一怔,身后的灯光照过来,果然是他。
“云琮,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你先到桥下等着。”夜色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不带一丝感情。云翡发觉,他只要身在宫中,身上便带了威严漠然的味道,冷冰冰的不可接近。宫里宫外,他仿佛是两个人。
云琮素来怕他,立刻听话地松开云翡的手,跟着那几个宫女步下台阶。
灯光一下子都消失了,桥上只剩下稀薄的月光,近乎一片黑暗。
尉东霆的身影高大挺拔,挡在她的面前,像是一团乌云。
云翡莫名有点紧张,不知他突然拦住她,要说什么?远处宫殿的影子倒映在水里,亮晶晶的一团,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地晃动着,像是她此刻的心跳。
敌不动我不动,她默不作声,沉住气等他开口。他似乎也不急着开口,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
晚风吹过来她身上的馨香,时间慢得好似停驻在这月下的桥头。
终于,他开了口:“今天收到金元宝,是不是很高兴?”
这句话真是煞风景极了,拦住她就为了说这个?云翡几乎不想回答,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钱最好。”他声音很轻,夜色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云翡心里一沉,那金元宝难道不是太后赏赐的么?
“尉将军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云翡抬头看着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高大的影子。
黑影子半天不回答,她等得有点急了,他才道:“今天难道不是你生日?”
云翡心里怦然一声狂跳,好似有一股血一下子冲进了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将脑子搅成了一团糨糊。她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僵立在桥上。
七月的夜风难道不该很凉爽,为什么吹到脸上,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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