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梅眼眶一红,哽咽道:“阿翡,你带着弟弟回去。我留在这儿。”
以往回娘家,哪一次不是云定权亲自去接,如今时隔一月不闻不问,只打发了管家来,可见心里已经不在意她。君若无情我便休,苏青梅是独生女儿,自幼娇惯,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云翡暗道不妙,娘若是再僵下去可就越来越难收场了。变了心的爹难道还指望他回心转意醍醐灌顶?男人可以不要,但是家不能丢掉,那里面都是娘的心血,外公的钱财。别人杀上门来,不战而退,主动让位,这算什么?
“娘,即便爹变了心,你还有我和阿琮。你难道要在寺院里住一辈子?”
苏青梅泪流满面:“回去做什么,看他们卿卿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云翡听见这种没骨气没志气没勇气自暴自弃的话,忍不住道:“你死了,林清荷不知道多高兴,她白白捡了个州牧夫人做,我和阿琮成了没娘的孩子,从此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等她的儿子长大了,还会继承原本属于外公的家产,阿琮或许被赶出去。”
轻飘飘的几句话,字字如刀,插进苏青梅的心里。一想到这些年,她将娘家的钱贴了个干干净净,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又忍不住哭起来。
云翡扶着她的肩头,叹道:“娘,哭是没用的。没有你和外公,就没有我爹的今天,你应该回去看住你的东西,凭什么你辛辛苦苦得来这一切,要拱手让人呢?”
“你爹的心都变了,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苏青梅捂着脸,泣不成声:“我宁愿出家为尼,过清苦日子,也不愿回去瞧见他们,除非他将那个女人送走。”
云翡暗暗头疼,且不说林清荷年轻貌美,便长得像是猪八戒,只要她是庐州州牧的妹子,爹也不会送她走的,更何况她现在还身怀有孕。娘竟然还存着幻想,以自己的离家为威胁,殊不知你离家让位,人家不知道多高兴,巴不得你永远别回去才好。
阿琮的病不能耽误,云翡只好放弃继续劝说,决定先带阿琮回去看病,过几天再说动父亲亲自来接娘。
回到城中,云翡直接先带着云琮去了医馆,开了药才回到家里。
云琮身体健壮底子好,吃了药之后便很快退了烧。
云翡守在他床前,看着他睡得粉扑扑的一张小脸,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粉妆玉琢的小脸蛋。
阿琮比她足足小了八岁,对这唯一的弟弟,她对他的疼爱不比娘少,即便他贪玩偷懒,也从不舍得教训斥责一句。可惜这种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以后文治武功样样都要逼着他学,不然母亲和他,都前景堪忧。
丫鬟翠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请她去前厅吃饭。
云翡从床前站起身,轻声交代齐氏守着阿琮。
翠屏以为夫人不肯回来,府中多了年轻妖娆的二夫人,小姐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可是偷眼看去,仿佛并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云翡神色如常,跨出房门的时候,阳光有点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眸,抿了一下唇,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眉目如画,又天生一副甜美的笑模样,十五岁的少女,像一颗甜甜的小果子,水灵可爱,让人想要咬一口。
翠屏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你不在的这一个月,二夫人有喜了。”
府里丫鬟下人一大半是苏青梅从娘家带来的,另一小半是来了荆州之后新买的。苏青梅为人宽和,性子单纯,府中下人都很敬重这位主母,对那新来的二夫人也就不那么待见。翠屏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带着一股子闷气。
云翡听了却一点都没有不悦的反应,反而眼睛眨了眨,粲然一笑:“太好了,我又有弟弟妹妹了。”
翠屏万万没想到小姐会这样高兴,怔了怔,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花厅里,云定权和林清荷已经到了,两人坐在一起,相视而笑。那种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眼神,熏染的仿佛空气里中都有一股亲密甜蜜的味道。
云翡心里涩苦得像是吞了一口陈茶,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甜美的笑模样,像往常一样,好似家中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似她爹身边也没有旧人换新人,笑吟吟走上前,对着林清荷庄重地施了一礼,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娘”。
十八岁的林清荷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只小了自己三岁的“女儿”喊“娘”,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实在是不适应。
可是云翡却一口一个二娘喊得无比自然顺畅,还亲手盛了一碗鱼汤放到林清荷面前,“二娘,你尝尝这个鱼汤,荆州水好,养出来的鱼熬汤喝是最最美味的。”
也是阿琮最喜欢的,可怜他在寺院里心心念念一口鱼汤,几乎得了相思病。
林清荷简直受宠若惊。她本想着苏青梅被自己气走,云翡一定会恨自己,没想到她却这样懂礼懂事,对自己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像是一家人。
鱼汤的确好喝,可是她身怀有孕,最怕闻见荤腥,勉强喝了几口,便引得反胃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
那副慵慵懒懒、柔柔弱弱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你先回去歇着吧。”云定权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体贴入微,就和十年前对苏青梅那样。那时,他还没有来到荆州,还不是州牧大人,苏永安还健在人世,苏家的商铺日进斗金。
云翡看着这一幕,心里着实难受,此刻自己的娘正在净土寺里粗茶淡饭,以泪洗面,他却哄着娇滴滴的二娘,哪里还想着那个与他共了十六年患难的黄脸婆。
呸,什么山盟海誓,绝不纳妾,都是骗人的鬼话。
她咬了咬牙,将来若是有男人对她信誓旦旦地说鬼话,她第一件事就是先打掉他的门牙。
云定权的目光目送着林清荷消失在回廊上,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云翡,淡淡问道:“你娘不打算回来了?”
这种无所谓的冷漠语气,听得云翡心里噼里啪啦直跳火星,但脸上却丝毫没露出一点怨愤,反而乖巧温顺地看着他,轻声轻气说:“爹,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
“我若说了,你可别怪娘和外公。”云翡眨了眨眼睛,好似很为难,很犹豫。
“嗯,你直说便是。”
云翡停了片刻,这才期期艾艾道:“外祖父临终前,给娘留了一笔银子做私房钱,不让娘告诉爹。现在娘打算用这笔银子,在莲花山修一座尼姑庵,出家为尼。”
云定权一怔,立刻追问:“你娘可说了这笔银子有多少?”
云翡低头抠着衣角,“没说。”
云定权的反应,可真是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他不关心苏青梅要出家,而是关心银子的数目。薄情寡义到这个份上,云翡也就彻底对这个爹死心了。
云定权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当初正因为苏永安是县里首富,他才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局,娶了苏青梅,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苏家的家产。苏永安家财万贯,一辈子精明过人,给独生女儿留一笔私房银子,的的确确像是他的做派,既然苏青梅张口就要建一座尼姑庵,想必不会是小数目。
乱世之中,唯有手中兵马才是最强硬有用的东西,可是养兵马需要银子。想要成就霸业,他缺的便是银子和人才。
云翡一看他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这一招是用对了。只要娘还有用,他就不会放任她不管,至于那笔银子,数目他猜想得越大越好。
“爹,阿琮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把娘接回来,好端端的银子拿去建尼姑庵做什么,还不如给爹招兵买马。再说,娘要是出家,对爹的名声可不好。”
云翡假装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却句句话说到他的心坎上。
云定权当然不想落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而且他也无心逼苏青梅出家,只是想要借着林清荷这件事,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认清自己的地位,以免以后后宅不安。既然她手头有一大笔银子,他自然是要接她回来的。
若不是女儿告诉他,他还真没想到一向将他视为神明言听计从的苏青梅居然还偷偷藏着一笔银子,他由衷地叹了句:“阿翡,还是你和爹最亲。”
云翡看着他英俊薄情的脸,“情真意切”地说:“那是当然。爹对阿翡有多好,阿翡心里都知道。”
云定权听见这句话,反而有点惭愧。女儿容貌惊人,他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结一门姻亲更利于自己的霸业,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思,迟迟没有给她定下亲事。
这一点云翡已经有所觉察,但她表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云琮却做不到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小孩子心无城府,晚饭时分,他一看林清荷坐在娘亲平素的位置上,和爹挨得那么近,顿时一脸的仇视愤怒,既也不肯见礼,也不肯称呼一声“二娘”。
云定权勃然大怒,立刻厉声斥责阿琮。
阿琮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吃了两口饭,便退下了。
云翡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孤单单地走开,心里难过得针扎一般。
回到房中,她心疼地刮着阿琮的小鼻子道:“你干吗把什么事都放在脸上,心里那么大的地方,放什么放不下?你个小笨蛋。”
云琮气哼哼道:“我看见她就讨厌,她坐了娘的位置。”
“娘不肯回来,她自然会坐在那儿。”
云琮立刻道:“姐姐,咱们要赶紧把娘接回来才行。”
云翡摸着弟弟的圆脑袋,叹了口气。
苏青梅抱着家中“有我无她、有她无我”的态度,林清荷在家,她绝不会回来。
但是,林清荷腹中已经有了父亲的骨肉,而且背后还有庐州府十万兵马,爹怎么可能为了娘而舍弃她?看来得想个办法,让林清荷暂时离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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