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来往城头,中箭的兵卒从墙垛翻身坠下,城墙之下,人潮拥挤,一面面盾牌防着落下的箭头叮叮当当砸在上面,随后落去脚边,一个个含刀攀爬云梯的身影蔓延上了城墙,与左右并行的另外几架云梯上的同袍杀入前方人堆,如林的枪矛也朝着跳入城中的贼军迎了上去。 “推!”
枪林抵去前方,穿透挥刀砍来的贼军身体,咬牙嘶吼的义军士卒死死握住穿透腹部的枪柄,硬生生推近几步,挥刀将对面一个泰宁军砍翻倒地。
划过天空的箭矢交错而过,落去下方兵海,掀起些许血花,犹如浪潮般推涌向前的义军沿着云梯翻爬而上,站稳脚跟的身影越来越多,城墙上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
火焰、鲜血延绵展开的城墙对面,旌旗立在山坡随风猎猎飞舞,几匹战马喷着粗气,仿佛感受到那边惨烈的战事,有些不安的刨了刨泥土甩动鬃毛。
名叫朱温的将领骑在马背上,望着远方厮杀的城头,对于这支兖州过来的泰宁军,能抵挡到这个时候,令他有些意外。
“从北到南,由南又打回来,领教过的各镇节度使,唯有这人有些刚烈。”
他抚了抚躁动的马匹鬃毛,偏头朝身后一直从大盗到义军的几位麾下将领,“可惜大将军有令在先,汝州必破,泰宁军也必须打残,否则攻下洛阳想要西进潼关,容易首尾遇敌的局面。”
其中一骑马背上拱了下手,笑道:“将军,有此对手才好,正好检校我等兵卒,可惜这齐克让不愿投降,倒是可惜了。”
朱温算不得高大,甚至有些粗肥,坐在马背上与众人有些不协,他眯着眼睛一阵,跟着笑起来。
“胡都将所说,朱某岂会不知,不过眼下不是检校的时候,破洛阳在即,大将军可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言罢,朱温勒了勒缰绳,胯下战马兜转两步,他回头喝道:“彦章!”
众将后面,有一小将促马而出,面容英武,一顶狻猊盔,顶系一缕红缨,马匹抖动间,上身兽头披膊轻响,一杆大枪呯的插去地上,坐在马背上抱拳重重一拱。
“将军请吩咐。”
“带本部敢死之士,登上城头,杀入城内将门夺过来。”
随着朱温的下令,那小将拖着披风飞马下了山坡,高举铁枪嘶喊,属于他的麾下,有数百骑冲出阵列,靠近城墙时,纷纷下马跟随王彦章步入攻城队列,籍着盾牌掩护爬上了云梯。
而对面的城墙之后,齐克让住在一间征用的民房,正让郎中将手臂上的箭矢取出,看着盆中荡开的鲜血,忍着剧痛,脑门全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本兖州泰宁军节度使,受长安调令前来汝州驻防,同时还有其他藩镇节度使,可到头来,他只看到了自己两万兵力在汝州独面草贼数十万军队,心里早就将田令孜那宦官不知骂了多少遍。
“该死的阉宦......就只有老子跑来了。”
齐克让骂出一声,外面城墙厮杀声陡然沸腾,他猛地的起身,将脚边的血盆打翻,招来外面亲卫:“敌人破墙了?”
“.......正有兄弟过去打探。”那亲卫也被刚才的沸腾声吓了一跳,话语出口都有些结巴。
目光望去远远的城墙,人影混乱奔走,刀枪交击的声音延绵展开,扑击的人潮冲了上来,名叫王彦章的小将抓着刺来的长矛,连人一起拽到身前,又是一脚将人瞪飞出去。
“过来五十人,随我推!”
厮杀的义军兵卒自然认识那小将,兴奋的嘶喊:“来人,跟上王都将!”
交织的战团,不少身影分离出来,捉刀跟上那上来的将领,王彦章随手一枪将侧面冲来的泰宁军士兵扫下城墙,前行的方向,迎面拥挤的枪林朝他撞了过来,挥开的大枪回防,势大力沉的砸进对面枪阵,直接将一人硬生生砸趴去地上。
“啊——”
王彦章厉声咆哮,双臂肌肉鼓涨撑起了披膊,那杆大枪左右横挥开来,将枪林砸的东倒西歪,当中几名泰宁军士卒想要抢先一步刺来,王彦章脚下陡然加速,狂奔过去,手中大枪掷向一人,钉穿面门的同时,身形贴着刺来的枪头翻转,伸手拔去腰间佩剑,‘锵’一声抽出,反手一剑怒斩而下。
噗!
血光溅起,叮当一声,刺来的长枪掉落地面,以及还有那兵卒半截手臂。
“冲,随我夺城门,迎大军入城!”
英武的脸庞抬起,血珠正顺着鼻梁、脸颊缓缓淌下,身形挺拔,一手持漆黑大枪,一手持长剑横在身侧,他后面,聚集起来的义军兵卒已多达百人,随着这声大吼,便是随他从了过去。
血浪、刀光、人影不断的交织撞击,杀成一团,逼近城墙内阶。
亲卫看到这一幕,跌跌撞撞转身飞跑下了城墙,冲进安置伤员的小院,见到站在前院堂口的齐克让,语速飞快的将战事汇报。
“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齐克让握紧了腰间剑柄,好一阵,他让亲卫召集城中待命的其余兵卒,发下了从北门突围,退守洛阳,或潼关的准备。
不久,一支仅剩万余人的军队丢下守城的兵卒,悄然从北门离开,才至半途,天空有响箭射出。
这突如其来的设伏令得齐克让措手不及,一支设伏的军队袭击了他后队,前方行进的兵卒不知情,被惊吓到,顿时慌乱起来,后面遭遇袭击的队伍,兵卒仓促接战,随后溃败,席卷去了前方。
“停下,稳住阵线,设伏之敌,数量并不多!!”
齐克让做为节度使,经历过战事,也是知道设伏之敌,向来不会太多,毕竟人数过多难以隐藏。
然而,眼下他在马背上无论如何喊话,有人听,有人惊慌不已,冲来的溃兵与这边混杂一起,惊恐的情绪瞬间传染所有人,顷刻间,整支万余人的队伍犹如一片山崖崩塌般,疯狂朝前涌。
夜色渐渐暗沉,洛阳方向,东都留守刘允章早早接到消息,他站在城楼捏着那份情报,望着渐渐昏黑的夜色尽头,无数的溃兵朝这边涌来,苍老的身躯冰凉的颤抖,几乎昏厥过去。
“不能放溃兵入城......不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贼兵混入,传消息......靠近城墙射杀,也转告齐克让,让他整军.......整军!”
如同潮水般的溃兵涌来,被城头射来的箭矢钉死数十人后,才不敢靠近,朝城头破口大骂起来。
夹杂混乱中赶来的齐克让,满脸憔悴,半身是血,一路上过来,他手刃了几个乱兵,仍旧控制不住,望着城头高声呵斥他们推开,就在原野扎营整军,目光之中泛起血丝,犹如想要噬人的猛兽,招来副将压低了嗓音。
“走......我们去潼关,去长安,我要问问陛下,其他几路兵马在哪里!”
他一勒缰绳调转了马头,高举佩剑,大声呼喊周围溃兵,此时惊恐慌乱的兵卒都已停下来,看着高耸的城墙这才稍稍心缓,听到自家节度使的话语,方才重新整队,跟随其调转了方向。
刘允章就那么坐在城楼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兵马走动的声响,过得好一阵,才没了动静。
“留守,溃兵离开了。”
刘允章抿了抿嘴唇,没有看过来的将领,“走了?走了也好.......这洛阳是守不住了......”
“留守,不管守不守得住,咱们还是可以一试。”
“试什么?!拿城中这点兵卒去试?”老人忽然从椅上起来,朝那将领大吼,“知不知道,除了潼关,周围再无援军,洛阳已是孤城!”
声音过猛,老人脸色震的通红,他转过脸来,走去城墙,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仿佛已看到了明日那支残暴的军队将要攻城的画面。
“老夫不惧死.......也不惜死。”
沙哑的嗓音轻飘飘的传在风里,周围的兵卒大抵听到了朝他望来。
“反贼势大......既然守不住,就不要白白牺牲性命,激怒了他们,城中百姓就要遭殃......他们没人性的,投降或许还要好一些......就让老夫一个人受这污点.......”
风吹来,花白的长须在风里轻轻抚动,刘允章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看了眼不远飘荡的唐旗,艰难的抬起手挥了一下。
“明日,献城吧。”
虚弱的话语在夜色里轻轻的响起做下了决定。
翌日一早,带着献城文书的使者快马出城,飞奔过原野,去往了驻扎五十多里外的军营,不久之后,另一则快马带着刘允章投降献城的讯息飞快向西传播,一直到九月初二这天下午,才堪堪传入长安,奔向皇城。
洛阳陷落的消息并未当日扩散,待耿青听到这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正在驸马府向于琮请教一些学问上的东西,顺道练练书法。
消息过来时,于琮出门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脸上神色顿时一变,由白到青,又青到红,还未等耿青问他发生何事,只听咬牙切齿挤出一声:“刘允章!!”
额头青筋暴涨,脸色潮红,张开嘴噗的一声,喷出鲜血,一手抓去门框,没抓稳,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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