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啦!” “快救老爷!”“跟他们拼了!”
被长槊扫到的护院还在爬起来,周围刘宅的其他人混乱不堪,叫嚣要打死耿青,有人不敢动,有人尖叫就要扑上去,耿家村一帮村汉也拿着扁担、锄头等农具作势也要扑过来。
“来啊!”
“别以为我们敢拼命!”
锵~锵~几声拔刀的声响,三个衙役握着刀柄抽出半截,朝那帮护院喝道:“谁敢往前一步。”
看到三把抽出半截的横刀,众人刹住脚步,叫嚣最凶的打手连忙闭上嘴,左右看看不上前的同伴,便往后缩了缩。
耿青已经转过来,目光冷峻,“脖子在这,有本事过来砍。不过,尔等最好先将你家老爷抬回去,否则他要流血流死了,死在这里那可坏我耿家村的风水。”
一帮护院听到这话再看地上的刘邙,一个个手忙脚乱的过去将他抬起放去牛车上,却又不敢离开,待到那边骑在马背上的安敬思摇了摇长槊,指去外面的山路,众人这才拉着牛车一声不吭的慌忙往回赶。
这边,耿青收回目光,投去马匹,上方的安敬思翻身下来,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不用感谢,挥手让典吏过来吩咐他将田契按上面户名分发下去,走到一旁站在田边插去长槊,比了比拇指。
“精彩!”
从头到尾看下来,这个少年司兵,都有些忍不住鼓起掌,眨巴眼睛看着比他大上一两岁的耿青。
“原以为你是阿谀奉承小人,现在才知道,你做的那些俱是为这方村人乡亲,难有人做到忍气吞声,低三下气去巴结旁人,安某心里佩服。”
“勾心斗角,小聪明,当不得赞赏。”
耿青这点东西其实粗糙的紧,也是占了这身穷苦、不识字的便宜才能有这奇效,换做一个饱读典籍的读书人做,开口第一句话,怕就会被对方怀疑了。
那边呼喊人名来领田契的嘈杂声里,安敬思笑出两声,片刻,笑容渐渐收敛,回头看了眼已经快跑远牛车,“耿兄,之后,你怕要当心了,刘邙定会报复。”
“有劳关心,大不了往后我躲在村里不出去就是。”
安敬思回过头来,看他笑眯眯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既然能想出这一连串谋划,岂会没有退路?这份阴人的能力,旁人哪里伤得了他。
看来是倒是自己多想了,两人站在路边又说笑一阵,那天田契分发完,安敬思叫上典吏和三个衙役准备离开。
“安司兵、诸位稍缓一步。”
耿青忽然开口叫住他们,众人疑惑的视线之中,他过去朝那典吏拱起手,后者也连忙还礼,得了两锭银子,就算四人分,也能分个二两,那典吏脸都笑开了花,再有安司兵与这青年相熟,他语气自然是客气。
“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在下不通文墨,可否借你纸笔,替我写些字。”耿青靠近过去,附耳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典吏‘嘿嘿’的笑出声来,说了句:“你真够坏的。”
随即,也不再啰嗦下去,拿出账册,撕下一片空白纸张,本就为干透的笔尖迅速游走,随后吹了吹墨迹叠好交到耿青手里。
“王里正。”
耿青唤了一声,那边一直埋着头的精瘦男人,颤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就见对面笑眯眯的面容贴近,一张纸页塞进他怀里。
“不要害怕,这件事知道人不多。等会儿,你回去,帮小的将这张信交给刘邙,你可别半路上打开,会害人的。”
那里正盯着面前这张黝黑的笑脸,脑海里恍如浮现昨日家中,对方低声下气谄媚样。
“.......小的看不透里正.......”
“猜不透您心思......”
画面又拉回来,里正摸着怀里纸张,迟疑的点点头,转身蹒跚的往回走,双唇微微抖动,一句一句的呢喃着什么。
“我......才猜不透你.......”“看不透你.......”
安敬思偏偏头,看着一副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看去一旁的耿青,“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
“谁晓得?!”
‘呵呵......’安敬思笑了两声,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翻身上马持着长兵抱拳:“重新认识一番,在下安敬思,往后到了城里,记得来衙门找我喝酒。”
耿青笑笑,上前抬手一拱:“在下耿青,不过我可身无分文。”
那边,安敬思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抖缰绳,横槊勒马,朝大路过去,声音豪迈回响田野间。
“到时候,安某请你!”
不久,带着衙役、典吏消失在远处的山道间。
村口,乡邻放下锄头、扁担,看着走远了的骑马身影,衙门中人,对于平头老百姓,可是大人物,交头接耳小声说起话来。
“哎......是飞狐县的司兵。”“司兵多大的官儿?”
“我哪儿知道?!”
“大柱这是什么时候与对方认识的?看样子还很熟。”
“这怕是攀上高枝了。”
“我现在算是相信那日的猜测。”
“被鬼附身?”
“不......是星宿下凡!”
......
细细碎碎的言语声里,村里的老人向一旁喘着粗气的耿老汉笑了出来,惹得老汉有些疑惑。
耿太公识得几个字,算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了,拍拍耿老汉肩膀又笑起来。
“你有一个好儿子,咱耿家村说不得要有一个出息的人物啰!不过,要管一管这性子。”
有没有出息,耿青可从未想过,初来乍到只是想着先怎么活下去,目送安敬思他们离开,便转身回头,过来时,村口这边的嘈杂渐渐安静下来,耿老汉顿了顿棍子,瞪着他呵斥一声:“回去!”
王金秋也少见的没有劝住,扶着丈夫,让耿青跟着回到篱笆小院。小狐狸拖着尾巴又蹦又跳的叼着石头跑来,被耿老汉一脚踹开,指着正中的那间房。
“进堂屋!”
耿青也不知什么事,看老两口的脸色,大抵猜到自己做下的这件事有些冒险,让二人生气了。
刚一进去,日落的阳光在门口缩小,他转身看去顿时头皮发麻,就见老两口一人拿了一根树枝就走了进来,气咻咻的耿老汉只说了句:“把门关上!”
蹲在门外檐下的红狐歪着脑袋看着合拢的门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下一刻,里面传来耿青“哇啊啊”“老头子你来真的?!”“疼疼~~”的一通惨叫,吓得尾巴唰的加紧,奔去角落藏起来,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将耳孔遮住,听着惨叫瑟瑟发抖。
黑色的边沿推着霞光笼去天地,牛家集,挂有‘刘宅’门匾的宅院,升起了灯笼,噗噗的汤药沸腾声里,刘邙闻着浓郁药味缓缓睁开眼睛。
“老爷......”
女声响在耳边,脑袋还很疼,缠裹着几圈绷带,神识回定后,床榻前的正妻、几房妾室的轮廓才渐渐清晰,两个叫嚣报仇的儿子站在门口也一脸惊喜。
吵吵嚷嚷里,刘邙被搀着靠去床头,虚弱的挥手让他们住嘴。
“之前我遣去的那个家仆,人现在回来了吗?让他俩进来见我!”
两个儿子点点头,随后让人去外面将那两个护院带进来,正是之前监视耿青的两人,脸上还带着淤青红痕站在门口耷拉着脑袋。
“说,你们跟着耿青,到如何跟丢的,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耿家村的事虽然已落下,可刘邙就像弄清楚自己怎么栽的,尤其是在这些枝节上面,一旦弄清楚,必然也能看清楚一个人善使的伎俩。
“讲啊!”他又喊了一声,震到脑袋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边两人对视一眼,犹犹豫豫的才说起出门后发生的一切。
“他进了王里正家里,出来后,说王里正的婆娘要买胭脂,小的不敢得罪,只得陪他去一趟,哪只就着了那小畜生的当......”
“你们二人又如何跟丢的?脸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金刀帮的人打的,他喊咱们是刺客引来金刀帮的人......然后,他就脱身跑走了,后来.....天色已暗,我俩出不了城门......”
“废物!”
刘邙望着摇曳的烛火,闭了闭眼,疼痛的脑袋将事情重新归拢梳理,这才全部变得清晰,有迹可循,看到那边还在叫嚷给对方一个好看的两个儿子,拍响床沿,吓得两人连忙闭上嘴,他喃喃道:“......你们两个上去,只会被人算计......呵呵......整件事,我......王里正.....县令都被算计了,就连街边什么都不知道的江湖人都被算计在里面了.......看走眼了,想不到破破烂烂的村子,还有这么一个卧龙、凤雏......耿青......”
长子刘进走到床尾,有些不服气的捏起拳头挥了一下。
“爹?!难道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打蛇七寸......”刘邙挪了一下脑袋,将管事的招来,呼呼摇曳的火光里,他脸色阴沉。
“备些金银,托关系送到县令那里,再叫上家里身手最好的几人,把耿青给我杀了,尸体丢到山里喂狼!”
门口的小儿子忽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打断道:“爹,里正来了。”
“他还敢来!”
刘邙想起白天的事,就一肚子气,正要叫人乱棒将他打出去,想了想,又压下气,“让王里正进来。”
顷刻,精瘦的男人畏畏缩缩的从外面跨进门槛,看到榻上裹着一圈绷带的刘邙,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刘老爷,这事不能全怪我,那安司兵拿了我收银两的事要挟。”
“你银两哪来的?”
“你那六十两......耿青悄悄给了我十两。”
刘邙差点从榻上栽下来,气得满脸通红,手使劲的捶去胸口,‘都是我的钱.....拿我的钱......坏我的事......这是膈应我啊!!’
目光红红的又望去对面,声音嘶哑:“那你又来做什么?赔礼?!”
“算.....算是,还有那耿青托我给您一封书信,说是只有你能看。”说着,里正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随后就被刘进给夺过去,亲手交给父亲,轻声说道:“爹,说不得,这耿青怕后面的报复,让里正来说合,可不要再上当了,干脆还是别看,省得心里窝火。”
“上当?!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我送走!!”
刘邙已是气到了头上,一把夺过,自手里展开,表情顿时愣住,捏着纸张的手逐渐抖了起来,脸上唰的红起来,随后又迅速褪去血色,身子一仰,陡然‘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了纸上。
“他......他......气死我......”
“老爷!”
“爹!”“快来人啊!”
一片混乱里,摊开垂下的手掌,那片纸张滑落床边,染着血迹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一行字。
——谢刘老爷六十两,让耿家村重换田契。^_^
旁边还有一张笑脸像是露出嘲笑,而最后,还落下四个字:傻人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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