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久到沈宜欢都以为孟老夫人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又说话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孟老夫人垂眸问道。
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快,沈宜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后下意识道:“祖母,人家昨天才刚到这儿呢,您这就要赶我走了吗?”
沈宜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可怜,孟老夫人闻言张了张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倒是想实话实说呢,毕竟有个不熟悉的人在这里,对她而言多少有些不方便,可这种大实话说出来未免有些令人难堪,小姑娘家的脸皮薄,她委实不好伤了人家的脸面……
孟老夫人心下直想叹气,但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昨晚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今这附近怕是不太安生,你一个小姑娘,若是在此处出了事,你爹娘该怎么办呢?我看你倒不如回府去,如此也安全一些。”
这话倒不完全是借口,事实上孟老夫人确实也觉得沈宜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她一起住在这庄子上不是那么回事儿。
又不是犯了错受罚,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事儿跑庄子上来受什么苦呢?
孟老夫人的心思,沈宜欢是不知道的,所以她也没办法告诉孟老夫人,其实她觉得庄子上的生活挺好的,至少对现在的她而言和度假差不多。
因为不了解,沈宜欢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弱弱问道:“可是祖母您不也在这儿吗?您就不怕危险?”
沈宜欢这么一问,倒是把孟老夫人给问噎住了。
确实,她只打发沈宜欢回府,还用着庄子上不安全这个借口,而自己却不动如山,这感觉确实很敷衍搪塞,也没什么说服力的样子。
——尽管她的本意就是搪塞,但这话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孟老夫人短暂地尴尬了片刻。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又啜了口茶。
许是这番动作填补了孟老夫人的心虚,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寻找借口,因此她放下茶杯之后道:“我和你怎么能一样?我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什么危险?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自有无限可能,又何苦冒这个险呢?”
不得不说,孟老夫人这个理由找得极好,用年龄说事,沈宜欢确实无可反驳,因为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她原本那个时代,年龄永远都是被人们用来衡量一个人价值的重要因素。
譬如同样是死亡,若是一个年轻人因为意外去世了,人们会替他惋惜,觉得他失去了未来的大好人生;而若是一个年老的人因为某些事情失去了性命,人们最多唏嘘一阵就过去了。
或者举个更极端一些的例子,若是一个年轻人因为救一个老年人而丧命,人们在感慨年轻人的见义勇为之余,可能还会议论年轻人此举到底值不值得。
毕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社会却是不断进步发展的,从长远来看,一个年轻人能够创造的价值似乎比一个老年人要大得多。
由此可见,人们对于年龄的执念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朝一夕很难改变。
沈宜欢也没指望自己能三言两语让孟老夫人改观,但她却不能什么也不说,因为她这会儿还不想回府,自然得想尽办法为自己找到留下的理由。
想了想,沈宜欢道:“祖母这话我不认同。您说您年纪大了,所以无惧危险,而我年幼,就该避开一切可能给自身带来危险的事情,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可深究起来却不对。”
“一个人的价值为何要被年纪框死?需知姜子牙八十为相,佘太君百岁挂帅,历史上那么多大器晚成的人,他们对社稷、对百姓的贡献可曾因为年纪大打折扣?所以您以您年纪大为借口留下,却赶我一个人走,孙女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沈宜欢这一套一套的话出口,饶是孟老夫人都有些惊讶——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宜欢的嘴巴现在竟这么厉害的。
都会举姜子牙和佘太君的例子了,看来她最近没少读书啊,只不过……
一个人突然从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恋爱脑转变成出口成章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孟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忽然划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上一次听说转变如此巨大的人,还是她父母健在的时候,父亲给她讲的关于她祖母的故事,而她的祖母,是一个十分传奇的人。
所以她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孙女,会和她的祖母一样吗?
脑子里的想法一闪即逝,孟老夫人到底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微微垂了眸子,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同你一起回去?”
沈宜欢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不过想表达自己不想走的意愿而已,谁知道竟然被孟老夫人曲解成了这样呢?
她有些心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喏着回了句:“孙女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留下来陪陪您而已。”
听见沈宜欢这句“我想陪你”,孟老夫人一颗心猛然一震,神情莫名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陪伴”这种字眼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因为从幼时到现在,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甚至已经享受起这种无牵无挂的状态,但此时此刻,听见沈宜欢这句脱口而出的“想陪你”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原来一个人不管表面多么坚硬刚强,终究还是会被那些温暖的话语打动。
孟老夫人看着低头不语,神情懊恼又委屈的沈宜欢,忽然就有些心软起来。
想到自己的心软,孟老夫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轻嘲的弧度,却不知是在笑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还是在笑沈宜欢的天真。
但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温和而坚定地拒绝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至于留下陪我就大可不必,你们年轻人合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日日守着我这个糟老婆子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你在这里,也并不能做什么,不是吗?”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虽然沈宜欢明白,孟老夫人说得都是事实。
“可是……”
沈宜欢张了张嘴,似乎想再挣扎一下,但孟老夫人却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派人回府传信,明日你就回去吧。”
此话一出,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沈宜欢也总算明白,孟老夫人是铁了心要将她赶回去了。
果然,想要融化孟老夫人这块“坚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宜欢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了辞。
“那祖母,孙女就告辞了。”沈宜欢恹恹说道。
孟老夫人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不太痛快,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去吧,记得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落下什么。”
这是一点儿反悔的机会也不给她留啊……
沈宜欢就想不明白了,孟老夫人怎么就那么怕她留下呢?难道这世上真有人会喜欢孤独?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沈宜欢带着绿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她和绿珠离开之后,有人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桂嬷嬷目送着沈宜欢二人走远之后,转头问孟老夫人道:“老夫人方才为何不肯松口留下二小姐呢?老奴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似乎长进了许多,应当不至于给您添麻烦才是。”
面对自己的心腹桂嬷嬷,孟老夫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闻言就道:“欢丫头确实长进了许多,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留下她。”
这话桂嬷嬷就很不能理解了。
她不明白,怎么懂事的孙女还不能留下呢?难不成她家老夫人爱好特殊,就喜欢那些闹腾的小辈?
可从前二小姐不懂事的时候,老夫人对她似乎也并没有另眼相看吧。
桂嬷嬷心下不解,就蹙了眉问道:“这是为何?莫非老夫人您不喜欢二小姐?”
对于沈宜欢,孟老夫人心里谈不上喜欢,但也绝对说不上讨厌,因而她闻言就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想了想,她解释道:“人与动物不同,在一起久了是要生出感情来的,而我这一生不愿与任何人产生羁绊,所以我不能留下欢丫头。”
“再者说了,我这人天生命硬,与我关系紧密的人都很难善终,我也不愿拖累了别人,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地处着,也没什么不好。”
孟老夫人说罢,低头又啜了口茶,正好掩住了眸底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伺候了孟老夫人这么多年,桂嬷嬷哪能猜不到自家主子真正的心思?
她知道,父母的早逝和老侯爷的意外,终究是给她家老夫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桂嬷嬷很想告诉孟老夫人,那些都是意外,是老天爷捉弄人,跟老夫人她命好不好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然而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道理老夫人她何尝不清楚呢?可当人无力与命运抗衡又满心自责的时候,便只能将一切过错强按在自己身上。
她家老夫人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有时候桂嬷嬷其实挺心疼孟老夫人的,但她只是个下人,再心疼主子也做不了什么,除了在一旁默默叹息。
要是当初老夫人没有听见老侯爷那番话就好了,要是当初老夫人留下了那未出世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也许她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更不会和老侯爷夫妻反目。
那么如今的老夫人,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夫人吧?
想到往事,桂嬷嬷忽然不受控制地问道:“老夫人,您后悔过吗?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孟老夫人没想到桂嬷嬷沉默半晌之后会突然提起往事,闻言不由愣了愣。
要说后悔……其实也是有过的吧,在当初老侯爷红着眼睛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后来不只一次的想,为什么呢?她为什么都不肯问一问他到底要不要那个孩子,就私自决定了孩子的去留呢?
说到底,还是害怕吧。
她虽然从不奢望能和老侯爷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在那些年的相处中,在他一次又一次替她解围、在他日复一日对她好,给予她保护和尊重的日子里,她仍是不受控制地动了心。
因为心动了,所以她才害怕,害怕老侯爷说了不要孩子之后,她会失望、会灰心,而为了避免这份不确定带给她的撕心裂肺,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打掉孩子,也斩断了自己心里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
可即便如此,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会后悔,会难过,会希望时间重来,让她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
但这些终究只是她的奢望,往事已矣,不可回头。
孟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那些翻涌的情绪,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后不后悔又怎么样呢?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阿桂。”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就算老夫人她真的后悔了,那个未出世的小主子也回不来了。
思及此,桂嬷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方才是老奴着相了。”
桂嬷嬷这么说,孟老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摇了摇头,有些怅然地说:“阿桂,这些话咱们以后都莫要再提了,我怕我们提多了,他会不开心。”
这个他指的是谁,孟老夫人没明说,但桂嬷嬷却清楚,她是在说那未出世的小主子。
因为当初没有留下小主子,她家老夫人心里一直很愧疚,总觉得那个孩子不会原谅她,所以这些年她总是尽可能地不去提起曾经,也从不在人前坦言自己的悔恨。
做都做了,再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博人同情罢了,于已经造成的伤害于事无补。
“老奴知道了。”桂嬷嬷轻声应道。
得了想要的答案,孟老夫人就没再说话了。
她抬眸望了眼窗外,外头阳光正好,却再也不是她梦里那个人间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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