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子平素坐不住,就爱乱跑着寻说话,逢人一股热乎劲儿,倒显得跟谁都能说两句。明明他也是道听途说,跟来喜讲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手脚并用,时不时还演两下,倒好像亲眼见着了。
这说的是早几天被家人带过来的一个姑娘,不知怎么的就闯到了院子里头,跪下求着人收她。
紧跟着一个汉子也跑进来,一手扯起姑娘耳朵,嘴巴里是什么不入耳的话都出来了,姑娘哑着嗓子嚎哭,眼里带着哀求,就这么惊动了里头的洪班主。
此时戏班向来不许女人登台,女孩一般不收,班主许是看那姑娘可怜又伶俐,便问了几句,那汉子只说自己是女孩父亲,丫头片子不懂事闯了进来,点头哈腰的赔礼一番,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话,脸上带着农人特有的腼腆。
可出了门就把姑娘给了对街的花楼,虽说戏子婊子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但普通人也没见过几个亲爹亲妈卖儿卖女去那种地方的。
来喜以前是知道有这种事的,但发生的离自己这么近还是初次。
头回,他对这个心中暂时的存留之所有种归属感,院子虽小又破,却也能遮挡外头的风风雨雨,而班主,就是在前头给这院子撑起一片晴天的人。
班主的确是个好人,打来喜暗自下定决心安分度日起,再没被罚过,就是偶尔受了活泼过分的小灯子连累,班主对他也是轻轻拿起悄悄放下。
连小灯子都好奇的来问过,“班主跟你是什么亲戚吗?怎么待你这样好?”
来喜心知肚明,是自己逐渐显露的天分引起了班主的注意。
班主姓洪,以前是津城红极一时的角儿,唱的最好的是贵妃醉酒,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再登台,身材也发福了许多,只偶尔提点人时显露出的几分婀娜绰约,还有当年的风采。
来喜母亲上学时学过戏曲,他打小耳濡目染,也会几下唱念做打的场面功夫,如今知道自己若是要一直留在此处,唱戏就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更是没少下功夫。
毕竟不是真实的九岁幼童,十年寒窗都枯坐过来了,哪里还有其他孩子的玩心童稚?
半大小子正是玩心重的时期,每天被年长的孩子压着还像回事,上头的眼一错开就软了身子歪七扭八,有时候如虾子一样倒成一团,还得挨个打屁股。
好容易挨过了练功,三五个成群玩在一块等饭吃,就是吃几笤帚也不停傻乐。
只有来喜,每次认认真真的,休息了也不去跟其他孩子玩闹,而是跑到年长的孩子那边看他们,吃了饭睡前,还得加练一会儿。
他知道自己有多不合群,毕竟小孩子的讨厌可比大人直观多了,比如午睡的时候头发上被吐唾沫,吃饭的时候饭里加虫子都有过。
来喜默默忍下去了,在这里,不会有人管这种小事,闹出来的倒可能吃顿排头。
所以他睡前练功的时候都避着人,免得更受排挤,大家都咸鱼躺的时候,想出头的那个反而会招致众怒。
努力或许不一定有回报,但站的肯定比别人稳。
某次洪班主心血来潮抽检他们这帮小萝卜头儿的基本功,一排勉力抬腿却还抖个不停的小子中间,来喜的站姿格外笔直漂亮。
洪班长虽然未发一言,看了几眼就走了,但来喜知道,自己留了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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