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场景,看得让人十分压抑。
韩生却是完全融入其中。
管家也见怪不怪,估计是习以为常。
出了屋,在夕阳的照射下,呼吸着正常的空气,如同从阴间来到了阳间一般。
一屋之隔,差距就有这么大。
杨轩打量一眼附近的环境,道:“这北院有多少这种屋子?”
“24间。”管家平静道。
如今已被眼前这三位大人拿到证据,他也没狡辩,直言即可。
在他看来,主子韩生又没杀人,即便定刑,也罪不至死。
至于那些逝者的家属,赔些钱也就罢了。
“24间。”任正微微一颤。
这韩生到底要干嘛?
好好一个人,尽做阴间事。
杨轩呼了口气,平复下情绪,转道另一间屋子。
他打算将这些屋子过目一便,虽然诡异,但实则是心中好奇。
每进一个屋子,或许是门被打开的声音惊到了韩生,或许是想保护屋里的东西不被破坏,韩生总是会跟随进屋,做出一些让三人不解的举动。
在青楼场景里,台上的女子摆出舞姿,通过机关控制,缓缓而动。
韩生坐在酒桌旁,脸上散着诡异的笑容,和一群人偶,不断拍手鼓掌。
在街边杂耍场景里,一名大汉口里喷着火,周围的几个百姓口唇微张,好似在欢呼。
韩生在百姓旁,目露欣赏,脸上布满笑意。
在坊间小摊场景,几个小贩摆着摊,摊位上卖着各种小玩意,每个小摊前都有一名百姓正弯腰伸手,好似在挑选看重的小件。
韩生也来一个摊位前,有模有样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最大的一个场景,春节。
偌大的屋子里,布满着喜庆的红灯笼。
面貌不同的百姓在这喜庆的场景中,脸上散着笑意,享受着春节氛围。
韩生也很高兴,跑来跑去,看其神情,仿佛完全沉浸在这假象当中。
……
每个屋子逐一过目一遍,杨轩好似明白了什么。
出了春节场景的屋子,来到院落当中。
他看向管家,平静的神色中带有些怜悯:“帮他走出执念才是根本,而不是让他陷入到执念当中,你作为他最信任的一个人,你不阻止他便是在害他。”
此话一落,管家浑身一怔,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大人,有些不可思议,眸中竟是流下了泪水。
他双眼发红,颤声道:“大人。您竟然看懂了。”
杨轩叹了口气:“我不想看懂,因为这很残酷。”
“他十五岁那年被爹娘亲手送入禁闭,整整一年,其心里受到多大冲击,换位思考一下便知。”
“十六岁那年,他又被他爹娘亲自赶出家门,住进了城北那破旧的宅子,唤作任何一个人,我想都无法释怀吧。”
“面对同龄人的嘲笑和唾弃,面对百姓的冷言嘲讽,加深了他对自我的封闭。”
“他沉迷小发明,将一件又一件创作让你交给他爹,就是想让他爹允许他回家。”
“可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于是,他陷入了绝望,陷入了自我怀疑,陷入了无尽黑暗,陷入了没有任何希望的人生。”
“从而,他有了一个深深的执念。”
“这个执念,就是他想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对吗?”
管家泪流满面,一时间无法言语,半会才颤颤巍巍地跪下:“多谢大人理解,您是这些年来第一个理解主人的人。”
杨轩摇头:“我虽然理解,也同情韩生的遭遇,但在律法面前,该如何就是如何。”
“扒死人皮该如何判,大炎律法是否写明,我不知,或许县令也不知。”
“如果你们的行为能得到逝者家属的谅解,或许如你所言,赔偿些金银即可。”
“如果得不到谅解,直接被斩也有可能。”
“以上,只是基于目前事件而言。”
杨轩顿了顿,低头看着管家,继续道:“现在,你要告诉我,那本《机关人偶》是谁给你的,梅新肉坊的点子是谁给你出的,仓库管事、南城门外村里的人又是谁?你们背后的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管家面色一怔:“大人,您、您知道背后有人?”
杨轩淡然道:“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管家回忆片刻,语气中有些悲意:“我家主子自从被老老爷多次拒绝,确实陷入了执念。”
“他渴望正常人的生活,但他又不敢出门,外人多年来的嘲讽和嘲笑,让他对外界感到深深的恐惧。”
“于是,我每隔一段时间便打听些有趣的事,去一些常人经常去的地方,将这些事和一些场景描述给主人听。”
“主人聪慧,动手能力极强,用些破烂东西在屋子里便能将一些场景完美还原。”
“我记得,当茶楼场景被还原出来的那一天,主人第一次笑。”
“见到这一幕,我当时心里开心极了,便给一些趣事和场景尽可能详细地给主人讲述。”
“但是,好景不长,场景再完美,少了人,仍显得空白。”
“主人体验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又陷入忧郁。”
“直到两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入家中。”
“他看了屋子里的场景一眼,且好似非常了解主人一般,一语便点破其中缺失。”
“蒙面人?”杨轩皱眉,“你不知道他的模样?”
“不知。”管家摇头。
“继续。”杨轩说道。
管家点头:“这蒙面人丢给主人一本《机关人偶》书,还说告诉我们一个赚钱建造更多场景的方法。”
“主人虽不言语,但其眼中明显意动。”
“我知道,主人对赚钱没兴趣,而是对建造更多场景和机关人偶感兴趣。”
“见此,我问那蒙面人,为何要帮我们。”
“蒙面人没说原因,只说有一事让我们帮忙。”
管家咽了咽口水:“人皮,他需要人皮!”
“当时,我被吓住了,就连主人也是惊了惊。”
“但那蒙面人告诉主人,在机关人偶上贴上人皮,这人偶就会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他还说,不是让我们去杀人,只要剥些死人的皮就好。”
“我当时更害怕了,这事完全就不是人干的。”
“但陷入执念的主人,常年没开口的他,竟然答应了。”
“或许对于主人而言,只要让他体验到正常人的生活,他什么都愿意干。”
“你是明白人,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杨轩冷声道。
管家却是对着韩生所在的屋子磕了个头:“当年我流浪莽水县,年仅7岁的主人随家人出城闲游,我在半坡之上气若游丝,即将饿死,路过之人嫌弃连连,避瘟神一般远离。”
“只有主人!”
“他一个7岁的孩子来到我面前,给我一碗水和一个包子。”
“就凭如此,我这条贱命就是他给的!”
“我暗暗发誓!这辈子定要为他做牛做马!以报活命之恩!”
管家缓缓抬起脑袋,目光坚定:“只要主人开心,不管他做什么,我定是追随到底,为他分忧。”
话落,赵卓和任正面露怔色,内心感慨不已。
一个心生执念的人,所作所为不能以常理度之,因此韩生去剥皮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他们多少还能理解。
但管家明明是个正常人,却是这件事的帮凶,他们起先不解,直到听他方才所言,他们才懂了。
说得好听点,这管家绝对的忠诚。
说得不好听,这也叫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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