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维则眼中闪过一阵鄙夷,动作轻柔但又干脆地从弟弟怀抱里挣开,牵着弟弟的小手站起身来。
也到了自己该开口的时候!
“族长,我想问问我爹的事情。”宁维则脸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提及木工坊的意思。
族长微微颔首:“哦?维则,你想问什么?”
宁维则向着族长面前踏了一步,问道:“我爹失足摔下山崖,此事可是刘安福亲眼所见?”
族长略微思索了一下,应道:“照刘安福的话来看,应是如此。”
“刘安福可曾跟您说过我爹坠崖的具体地点?为人子者,又岂能坐视我爹久居荒野而不得回归故土?”宁维则说着,眼眶便是一红。
族长微一沉吟,捻着胡子道:“刘安福说那地方在六安城东沿官道而行约摸五十二三里的地方,其他的我便不甚知晓了。”
“那可否请族长带我和维钧去向刘安福问个清楚?哪怕能让我姐弟俩有个念想,知道去哪里祭拜我爹,也是好的……”鼻音浓重的话出口,似是转成了哭腔。
族长倒也不疑有它:“既然你俩有心,那我这就带你们去问问。”
“走走,咱们一起去。”
“看看维钧爹到底掉到哪了。”
祠堂里的众人,不知是关心这姐弟俩,又或者是看热闹,总之是一窝蜂地向着上河村行去了。
上河村离饶谷村只有一河之隔。
不消半个时辰,宁家老老少少三五十人,浩浩荡荡地就进了村子。
上河村大多姓赵,只有少数几家外姓。里正赵仁不知这一行人来意如何,连忙迎了上来。
待看到领头的宁族长之后,赵仁上前拱拱手:“原来是宁家人,不知今日来我们上河村有何贵干?”
族长拱手回了一礼:“赵里正,我们是来找刘安福的。”
“刘安福?他刚从外面回来,难道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你们宁家不成?”赵仁狐疑道。
族长连忙摆了摆手:“赵里正说笑了,哪里是得罪。我们是来找刘安福帮忙的。”
里正更觉得奇怪:“刘安福平日里游手好闲,能帮得了什么忙?”
“赵里正你有所不知。这刘安福说是三个月前在六华城外遇到过宁明德,亲眼见到他失足坠崖。这不,宁明德的儿女想当面问问自己父亲的葬身之地,日后万一有机会,也好迎回他们父亲的尸骨。”
族长一脸沉痛的表情,看得里正也不好再细问究竟。
“这样,不如你们先到赵氏祠堂门口。那里有片空地,你们人多,也方便散开休息休息。我去喊刘安福过来,如此可好?”赵里正想了想,做出了安排。
“如此便多谢里正了!”族长扭头召集起族人,“宁家的,跟我走,咱们去前面等刘安福过来。”
说话的工夫,宁家人在空地上刚站定,上河村的老少爷们就围上来交头接耳。
“哎,你们宁家这是来干嘛了,这么大的声势?”
“啥?宁明德死了?就是那个手艺特别好的木匠?”
“那还真是可惜啊,正想着今年收了麦子之后,就进山弄两棵好木头来找他打两个柜子给我家闺女做嫁妆呢……”
“唉哟,掉下山崖尸骨无存了?那可是真惨啊,都不能入土为安,啧啧啧……”
众人等着刘安福和里正到来,倒也没闲着,七嘴八舌讲起闲话来。宁维则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不由得鄙夷。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先生果是先贤,此言诚不我欺。
正说着,里正便领着刘安福走到了赵氏祠堂门口,抹了一把额头上些微的细汗,高声道:“乡亲们,还有宁家的,大家都静一静了啊!”听着身边的议论瞬间平息下去,里正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宁家一行说道:“宁族长,刘安福便在此处了。你们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尽管开口,某保证刘安福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里正微微瞪了一眼刘安福,似乎是让他老实一点。
宁族长唱了个喏,道:“如此,便多谢赵里正了。”
言毕,族长对着宁维则和宁维钧的方向招了招手,慈眉善目道:“维则、维钧,到前面来。”
宁维则正了正神,牵着维钧的小手,分开人群走到族长身前。
“这便是上门报信的安福叔,还不拜谢?”族长对着宁维则,假意不满道。
宁维则微微屈膝,福了一福,道:“谢安福叔特意上门告知我父之事,大恩大德,维则没齿难忘。”
刘安福平日素便是个混不吝的,此时倒还是嘻皮笑脸地摆摆手:“我和你爹从小便认识,应该的,应该的。”
“但”,宁维则话风一转,“安福叔您可是亲眼见到我爹他遭遇不幸的?”
刘安福眼睛一瞪:“我们一起走官道回来,这是自然!”
“那您可否把当日的情景细细道来,也好方便我们姐弟日后去寻我父……”宁维则声音哽咽。
“这……时日已久,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六安城东官道上,出城约摸五十二三里的地方。”刘安福眼珠滴溜乱转。
“我们姐弟俩是一定要去寻我父的,还请安福叔成全!”看着刘安福的神色,宁维则心下踏实了一分,长揖下拜,嘴上也是丝毫不松。
宁维钧也是学着姐姐的样子,一揖到地,不肯起身。
“刘安福,你便给他们姐弟俩讲讲罢!”
“就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讲讲又碍得甚事!”
“兀那刘安福,莫不是你也是听来的,不然为何不肯细细分辨?”
本来刘安福在上河村就有游手好闲的名声,再加上宁维则姐弟俩求告的可怜神态,围观的村民不由得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刘安福看情势不妙,眼珠转了再转,粗声说道:“赵石头你莫要胡说,正是我亲眼见到的那还有假?罢了罢了,我便回忆一下吧,要是有什么记岔了的,日后你们可不要来找我啊!”说罢,还特意瞪了宁维钧一眼。
“今天是八月十二,”刘安福低头掰了掰手指头,含糊道:“那天应当是五月十八。我跟宁明德头一天在六安城住店的时候遇上了,第二天赶巧都要回村里,便约了一同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那天上午,我们便收拾好行李一同出了城……”
宁维则突然打断:“安福叔,你们是什么时辰出发的?”
“嗯……约莫着是卯初三刻前后罢。”刘安福扫了宁维则一眼,继续道:“当时天一大亮,城门开了我们便出城了。出城之后走了约摸有三个时辰,日头也正高,我们就在路边歇了一会,吃了点干粮,之后继续往回走。”
“快步走了一上午,想必安福叔当时也累了吧,没多歇息一阵?”
刘安福却是想也没想:“没有没有,我这身体可好得很,一晚跟我婆娘能折腾好几次,哪里用得着歇息那么久?”
围观的人群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里正的脸都绿了:“刘安福,让你说正经的,当着小姑娘说这些个做甚!”
刘安福仿似不在意一般拉长了声音:“那我接着说了啊……晌午吃了两块干饼,我们就继续出发了。然后就是到了你爹掉下去的那片山崖了。那段路是真不好走啊!我正跟你爹说着话,你爹还说这次出去挣了点钱,回来之后要娶个续弦。结果话还没说完,你爹就失足掉下去了。”
“敢问安福叔,当时路上可有其他同行之人?”
“唔……当时还有几个从六安城往双集镇去的人一起走的。”刘安福暗暗思忖,要是说没有的话没准会怀疑自己谋害宁明德,不如就说还有几个。“不过不太熟,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估计去双集镇上也找不到人了。”刘安福补了一句,自认为万无一失,咧嘴笑了一下。
宁维则突然大哭:“安福叔你怎么这么狠的心,都不拉我爹一把?!”
刘安福唬了一跳,连声否认:“这怎么又干我的事了?!”
“我爹的性格素来谨慎。当时既有陌生人在旁,若不是你与我爹并肩同行,我爹又怎会提到挣了钱娶续弦这种私隐之事?”宁维则追问道:“若是你与我爹并肩而行,那我爹失足之时,安福叔应当有时间拉我爹一把……可你怎能行那见死不救之事!”
围观的人群哄地炸开了锅。
“我就说刘安福向来游手好闲,还道今日是转了性,这么好心去报信。”
“就是就是,见死不救可真是,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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