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王府极大,尤其是当那些终日在王府中走动的属官和文人都被流放杀头以后,这里就显得尤为空旷。
陈谓然用完早餐,正在花园里散散步,忽然喊了一声老苏,后者立刻低眉敛目的走过来,老实的像个才过门小媳妇儿。
要说起来,这可是个老滑头,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他昨晚看陈谓然的神态语气就不像是正经买酒的,当即心领神会,一离开那里就找了个小酒楼,要了二两茶干一碟花生米,就着一斤老白干美滋滋的自斟自酌,到了差不多时候,才把最后一块茶干送进嘴里,打着酒嗝回到王府里侍卫的住处。
反正京城里没有宵禁,王府又因为才走了一批人,看守松懈,王府除了个主子思王爷,连仆役都不剩,把后厨的老高头也算在内,拢共二十一个人,其中二十个都是侍卫。
“老苏,你知道真气吗?”陈谓然还是对那些花里胡哨的武功感兴趣,没办法,古代的娱乐生活他适应不了,除了喝酒睡觉外,只能找找感兴趣的活动打发时间。
你说去勾栏跟小姐姐谈心听曲?说实在的,你是对谈心听曲感兴趣吗,你那是馋人姑娘身子。
老苏想了想,伸出左手摊开,手心里腾起小一团黄色的浮气:“您是说这个?”
“对,你能教我怎么练这玩意吗?”陈谓然点点头。
“真气得用靠谱的内功,再结合吐纳,日复一日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王爷您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啊,怎么忽然要练这玩意了?”老苏说到一半忽然疑惑起来,他心想王爷以前最喜欢去三街五巷之地,而这几天才去过一次,还很快就出来了。
嘶,不会是那啥...了吧,这是想借着内功打磨身子?
陈谓然没看懂老苏脸上诡异的表情,他挑了一下眉毛:“我只问你能不能教?”
自以为想明白的老苏不敢好为王师,他连忙说道:“您要是想练,小人身上的内功不能拿出来污了您的眼睛。您得亲自跑一趟,大理寺衙门、宫里都有的是上乘功法,只要不是那种...特别的,应该都会给您。”
陈谓然正想详细问一问这天底下都有哪些内功,有没有江湖,有没有什么四家五宗六派,这时被强行提去看门的侍卫忽然进来了,报告说宫里有太监来了。
说到太监,陈谓然就想起了那天来送一堆财物的宣旨太监,那位可是没半点传闻中阉人的冷酷和悭吝,宣完旨后不但和随行看望他的大臣有说有笑,还推辞了老苏暗中奉送上的二百两白银。
哦,对了,老苏那天其实还暗中踢了他一脚逼他下跪,只不过他最近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把这茬给忘了。
先见那位公公吧。
“思王爷,太后懿旨,宣您入宫。”
车马在旁,招呼上老苏当车夫,留下其他侍卫看家,驱车前往皇城。
前面说过,楚京分三层,外层四区是京城百姓居住处,中层十二坊,除了秦楼楚馆这些地方,就是朝中大臣和王公的住处,往往上朝的时候,礼部侍郎老宋出门拐个弯看到了正在边上马车边吃包子的郎中小蔡,好,拿个包子来老夫也垫垫肚子,两人吃完包子并行再拐个弯,他心想朝上交好的员外郎老张怎么没见着啊,顺路再去敲敲张府的大门,把老张喊着一起上路。
最内城,便是皇城,第一道城墙名午门,有天子亲军北府军昼夜把守,而且皇城不分日期都是有宵禁的,大臣深夜有急报,只能由士卒从城头放个篮子下来,然后平时傲立朝堂的大臣只能像小鸡崽一样蹲篮子里被人提溜上去。
今日把守午门的不是唐源,而是个看起来比唐源更沉默的壮汉,验了身份便挥手放行,马车有人暂时带走寄放,老苏也跟着走了,陈谓然一个人跟着太监去太后的住处慈安宫。
太后,就是他这个原身的祖母,也是当今楚帝的母亲,俗话说隔代亲,就像她老人家现在这样。
“然儿,过来让祖母看看。”
陈谓然看着这位慈祥的老妇人,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毕竟上辈子他就习惯了孤独,除了平时跟朋友约出去喝酒放纵,他只喜欢窝在自己的小家里独自缱绻,就好像街边的流浪狗一样,日子得过且过,并且拒绝爱狗人士的收养。
现在这辈子一下出来个叔叔,又来个祖母,说不得还有一堆皇家兄弟姐妹,除了对那个亲兄长有些好奇,余者只让陈谓然觉得心累。
跟老苏闲聊时,老苏喜欢胡说八道,往往酒楼里故事听个七七八八听不完全,就掐头去尾说给陈谓然听,还说几十年前齐国有个皇子,喜欢上民间一女子,两人约定私奔,可却被齐国皇帝知道了,齐国最重礼法,老皇帝气的半死,派人把儿子抓回来打了一顿,女子被当场流放边疆,几个月后,皇子被迫和一大臣嫡女成亲,两人相敬如宾生儿育女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且不谈陈谓然对故事结尾的嗤之以鼻,他当时心里还想,被强迫成亲还相敬如宾生儿育女,这算是什么?
皇家礼炮?
自己以后可千万别这样。
上辈子一半是不想搞,一半是自觉配不上,这辈子当了王爷要是还做不到恋爱自由,啧啧啧......
陈谓然胡思乱想着,浑然不晓自己这位皇祖母已经唤了他好几声,乍得听到,不觉手上一惊,碰翻了茶杯。
在皇太后面前扔杯子,我张三犯了什么罪?
陈谓然竟然又胡思乱想起来。
但这时,太后却急了:“烫着了没有?青儿玉儿,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瞧瞧王爷呀!”
两个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查看了一下,笑道:“王爷没事,都是婢子的错,桌子没放稳,求太后娘娘恕罪。”
嘴上是这么说,陈谓然也没真烫着,不过倒见识到了古代宫廷的森严,侍女太监这种身份低的,有事没事都是他们的事,有错没错都不是主子的错。
太后见没事,小小责骂两句也就罢了,毕竟是昼夜伺候她的贴身宫女,有了情分。
闲聊两句后,太后大概也看出陈谓然是敷衍着,心思半点不在她这儿,不由有些伤感的说:“然儿,你小时候被你父皇责罚,最喜欢来哀家这里,一待就是一天,可你现在也嫌弃哀家老了,罢了罢了,趁现在天还早,出宫玩去吧。”
说完,老人家站起身,两边的宫女连忙搀住,她淡淡的说道:“我这有些宫里结的梨子,你们包起些,让王爷带着。”
她又对陈谓然说道:“这几个月就不要去看你兄长了,毕竟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关他一阵子也好,冷静冷静,反正他有王妃陪着,然儿,哀家过些日子也为你说一门亲事,你以后要安安心心过日子,不要再多想了。”
陈谓然心里本还满不在乎,可当他的目光对上太后的眼睛时,心里不由一颤,不由自主的答应一声:“好......”
当太后离开后,刚才的一个侍女折身回来,轻轻说道:“王爷,这是包好的梨子。”
她是个看着极年轻的宫女,面貌干净可爱,虽然身着宫裙,但身段已经有了些看头。
陈谓然抬起头,认得她叫青儿,笑道:“谢谢青儿姐姐了。”
“婢子不敢。”青儿慌忙后退一步,举着食盒有些手足无措:“太后娘娘还吩咐说,要是王爷想看看皇宫,就让婢子带您转转,另外,要是您饿了,就回慈安宫用膳。”
“好。”陈谓然站起来接过食盒,青儿还以为这位思王爷要离开,没想到下一刻陈谓然说道:“那你带我转转吧。”
这辈子我还没看过皇宫呢。
后半句自然没说出来。
青儿又有些慌张的模样,怯怯说道:“那您把食盒放在这吧,走的时候顺路取走便是,端着怪沉的。”
陈谓然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刚才是想绅士一下,帮青儿端着食盒,完全没想到能放在这。
像极了上辈子还年轻时凑在喜欢女生的身边时候那呆逼样。
傻缺!脑残!
陈谓然一边暗骂自己,一边丢开食盒,脸上表情勉强绷住:“快带路!”
故宫据说里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屋子,楚国皇宫略逊一筹,规模没那么夸张,可也是自成天地。
陈谓然以为十二坊那种地方就已经非常奢侈华贵了,但跟皇宫建筑相比,那就是个弟弟。
从慈安宫出发,再往深就是皇帝后宫,陈谓然无意一睹婶婶们的芳容,青儿也不敢带他进去,转身往皇宫里寻常地方走去耍。
青儿是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各处太监婢女都大半认识,手上还有太后的宫中信物,大部分地方都能去得。
漫无目的逛了一会,青儿忽然指着某处戒备森严的宫殿说道:“那是北宫,里面有御书房,圣上通常都是在那里处理奏折。”
“算了,不往那边去了,宫里就这些地方了吗?”陈谓然皱眉问道。
青儿想了想,眼睛一亮:“是了,湘苑您还没瞧过,您以前是在宫里住过的,可当今圣上继位后,把湘苑改大了许多,倒也别有一番景致,您要是想,婢子带您去瞧瞧。”
陈谓然点点头,眼睛余光瞄到了远处有几个宫女往北宫急匆匆跑去,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问,青儿恰巧转过头不知道在整理哪儿衣物,也没瞧见。
青儿身上佩戴的香囊松了,左右系不上去,只好拿在手里,看到东张西望的陈谓然,脸红道:“婢子在前面带路。”
用后世的半标准话来讲,湘苑就是明代的宫后苑,满清的御花园,位置在皇宫中心偏殿的中轴线上,风水位置有些讲究。
沿着一道长长的宫廊,青儿边走边说道:“听宫里老人说,以前的湘苑只有十几棵枫树,冷清的很,即使是春天,也往往只有几丛花开放,里面只有一个小亭子和几处石椅。但现在多了个小湖,里面养了好多鲤鱼,还放了些禽鸟走兽进去,又多种了十几棵果树,四季都有花开花落,倒是好看了很多。”
刚到湘苑门口,两人就停下脚步,青儿疑惑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光是站在湘苑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站着不少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青儿翘着头,小声数道:“那是宁贵妃宫里的、还有孔才人宫里的、朱美人......她们好像在吵架。”
“走吧。”陈谓然心想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宫斗了吗,他不想掺和进去,唤了一声青儿姐姐,转身就走。
但转身的刹那,陈谓然嘴角抽了一下,只见远处的宫廊尽头,两个太监开道,两旁如狼似虎的宫中禁卫环绕,中间一个不怒尚且自威、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满脸不悦的楚国皇帝。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这里走来,眼看着是要打个照面。
陈谓然无奈,只能等在原地,这种时代对皇帝不敬大小也算个罪名,而且那边已经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了,绕路离开不跟皇帝打招呼也算不敬之罪。
“慌什么?别怕。”陈谓然看旁边的青儿身子在发抖,心里有些理解,伸手拍拍青儿,安慰道。
但手一碰到青儿,她倒是不抖了,看上去有些愣住的模样。
但确实,天子出行,总是有一股霸气,但陈谓然心里暗想道:这就是铜锣湾扛把子走路的样子,于是不但不慌张,甚至还有些想笑。
“臣,参见圣上。”
说时迟,来时快。
楚帝已经近在眼前,陈谓然只需躬身施礼,而青儿则立刻拜在地上不敢起来。
“嗯,你是来看太后的吧。”楚帝点点头,没有多问,越过陈谓然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说道:“你且随朕来,待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朕让宫人点些东西你带回去,还有些事情也要跟你谈谈。”
好家伙,陈谓然心里直呼好家伙。
没办法,他用力拉起仍不敢起来的青儿,这姑娘也不敢就这么回慈安宫去,委委屈屈缩在陈谓然后面,进了湘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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