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扬州城的男人们每个月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等着十五这天去二十四桥乐坊看坊里的姑娘们争奇斗艳的歌舞表演,台下的观众们可以为给自己心仪的姑娘扔牌子,拿到牌子数最多的姑娘便会当选本月乐坊的“魁主”,不少富家子弟会在那天晚上齐聚二十四桥,只为竞得“魁主”美人的千金一夜。
其实二十四桥最初并不是个风月场所,里面的姑娘们都是些淸倌儿,乐坊主要是靠接取一些上门表演的生意为生,后来收留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一些自轻自贱之人动起了歪心思,借着外出献艺的机会私底下与一些风流金主暗通款曲,渐渐地,连坊主也阻止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到后来,乐坊因故易主,二十四桥正式更名为群芳阁,新坊主也撤下了坊中“卖艺不卖身”的规矩,还大张旗鼓地搞出来每月十五“折花日”这种噱头,靠着姑娘们的才艺赚那些肮脏的皮肉钱。
只是坊间叫二十四桥叫习惯了,反而很少有人记得群芳阁这个称呼。
就这样,早些年乐坊辛辛苦苦立下的招牌算是被新规矩砸了个彻底,一些不愿意屈就卖身的姑娘要么被撵去后院做了打杂的,要么给自个儿赎了身一走了之,只剩下几个才艺双绝声名在外的活字招牌被坊主破例留了下来。
一个是极擅音律,能通多种乐器的的鹿竹姑娘,一个是以异域胡舞闻名四方的怀夕姑娘,全坊上下只有她们二人可以保留淸倌儿身份,不接皮肉生意。除此之外,即便是折花日当天选出的魁主,也不能违背坊主的命令拒不接客。
就这样年复一年,二十四桥逐渐沦为了披着乐坊壳子的寻欢作乐的风月之地,许多风流雅士还为此写就过一些广为流传的文章或诗词里,其中多为讽刺遗憾之意。
「霓裳一曲天下知,二十四桥断相思。
妄作花中真君子,才出淤泥身又湿。」
晴芳被人一巴掌从昏迷中掴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长满大胡子的脸紧贴在她面前,吓得她登时尖叫出声,大胡子一听赶忙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唇舌。
这大胡子便是先前迷晕了她的老邱,他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捏住她的脸,扭给坐在一旁的一名玄衣男子看道:“怎么样,胡爷,这妞儿不错吧?”
胡寅盘弄着掌心的两颗白玉核桃,给身旁立着的一名白衣女子使了个眼神,那女子会意地走到晴芳身边,对着她就是一番上下其手。
晴芳被绑住了手脚,挣扎不得,只能尝试着扭动身体进行反抗,急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女子检查完后,走回胡寅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胡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丢给老邱,“啧”了一声道:“你要的东西,拿着赶紧滚。”
老邱拿到手便直接打开查验了一番,确认东西无误后将荷包揣进怀里,道:“行,人留给你,咱可就钱货两清了,老规矩,货一出手概不退回,出了什么事儿你自己担着。”
胡寅白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滚不送,老邱大笑一声,带着手下离开了房间。
二人走后,胡寅拍拍手,唤进一群衣着艳丽妩媚的女子,她们手中各持着一些衣衫与胭脂,胡寅指了指地上的晴芳,那些人便围上前替她解起了身上的衣服。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晴芳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被人牙子卖到哪家青楼来了,她趁着那些人替她松开手更衣之际,将口中的帕子一把拽出,厉声道:
“赶快放了我,否则我夫君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胡寅停下盘着核桃的手,挑了挑眉望着她道:“音色不错,怀夕,回头把她送去鹿竹那里练练嗓子,说不定又是一把好琴。”
被称为怀夕的白衣女子点头道:“是,主人。”
晴芳见他不以为意,继续呵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你们这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她一边推拒着那些扒着她衣服的婢女,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胡寅,只是还没等他反应,一旁的怀夕便冲上前来伸手给了晴芳两巴掌,晴芳的脸颊登时鼓得老高,她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与她厮打,只能咬着唇不再言语。
胡寅这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一脸戏谑道:“小娘子要是想夫君了,别着急,来了我这儿,你马上就会有很多新的‘夫君’。”
晴芳瞪着眼前一脸危险,邪里邪气的男人,心道这畜生空有一副人模狗样的好皮囊,背地里却干着这种猪狗不如的阴暗勾当。她很想抬腿给他一脚,可又怕到时候逃不出去反而会换来一顿毒打,无论如何她都得先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你们想怎么样?”她有些无力道。
“别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胡寅松开她,示意其他人继续收拾,“怀夕,你留下来看住她,一会儿务必把那东西给她喝下去。”
怀夕福了福身子,道:“遵命,主人。”
——
另一边,弄春辞别阿南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客栈,再耽搁一会儿她担心晴芳会跑去报官。只是当她到了客栈以后,却发现晴芳人并不在房间里。
她跑去找小二问了问,小二说她走后,只有一个青衣公子离开过客栈,而且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过。弄春一听就知道是晴芳背着她独自跑了出去。
她连忙问道:“小二哥,你可有看见那位青衣公子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二道:“这我倒真没注意,好像是往西边那条路走了。”
往西?弄春仔细回忆了一下客栈周围的路,忽然想起,那不正是通往集市的小路吗,上午那会儿晴芳曾跟她提起过想吃路边卖的点心,可被她以不干净会吃坏肚子为由拦拒了。估计她是想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去买点心。
弄春顺着那条路找了过去,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在巷子尽头的拐角处发现了散落一地的糕点果子,她心下一凉,连忙蹲下身查看,结果还真的从一张油纸下面找到了一块手帕,正是晴芳常带在身上的那块,右下角绣着一个芳字。
她霎时慌了神,四处喊着晴芳的名字,从东头一直喊到巷子的西头,不住地询问着过往的路人,可还是一无所获。
一晃天便黑透了,弄春颓然地坐倒在地,紧紧攥着晴芳的手帕,六神无主地伏在原地大哭,这可怎么办,她就不应该独自把她留在客栈,明知道她一时也安分不下的性子,没人看着便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一点也不知道让人省心,她怎么就犯糊涂抛下她一个人呢!
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该去找谁……
找人!弄春猛然想起之前江鹤跟她说过的,侯爷一行人现在应该在知州府上,她必须尽快找到他们,让他们赶紧去找人。
弄春也全然顾不上会不会被责罚了,只一心想着必须赶快确保晴芳的安全,她奔回客栈,向小二打听了扬州知州府的位置,连夜驱车赶了过去。
一路上各种打听,好不容易到了知州府门口,弄春上前拜托看门的侍卫通传一声,说是安定侯府中来人,有急事求见。
两名侍卫见她神色慌张,担心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便让她出示身份令牌,弄春一摸腰间,想起自己的荷包被人抢了去,晴芳的又不知所踪,根本找不出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见她拿不出信物,侍卫有些不耐烦道:“拿不出来,就赶紧离开。”
情急之下,弄春将晴芳的手绢一把塞进侍卫手里,道:“你们把这个呈给侯爷,他看到自会明白,求求二位大哥,事态紧急,出了什么事的话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拿着手帕的那人见她说的不无道理,只好道,“好吧,我进去通传一声,你在这儿等着。”
府内,李渭枫正同卫垣下着棋,沈绪和扬州知州方荐坐在他们一旁静观棋局。在棋艺上,卫垣一直被李渭枫压着一头,此时正处在一子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他拧着眉专注地思考着,对面的李渭枫倒是气定神闲地品了口清茶。
侍卫见他们神情专注,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禀报,好在江鹤及时发现了他,上前问他道:“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侍卫行礼道:“回大人,确有急事禀报。”
江鹤道:“皇上和侯爷正在下棋,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侍卫将手中的帕子呈在他面前,道:“外面来了一名女子,说是侯府中人,有急事求见,这是她让我交给侯爷的信物。”
江鹤接过帕子,反复查看一番,看到了右下角的“芳”字,心中一惊,连忙转身走向李渭枫,单膝跪下,将帕子递给李渭枫道:“侯爷,好像是夫人来了。”
李渭枫一眼便认出手中的帕子是晴芳的,疑惑道:“她怎么会来,人在何处?”
江鹤道:“侍卫说,就在门口。”
李渭枫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棋局思忖道:“你先去看看,我随后就来。”
卫垣正专心想着解棋的法子,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干嘛,他斟酌着落下一枚白子,又开始思考对方下一步会走在哪里,谁知李渭枫并没有想继续跟他迂回下去的意思,直接在他旁边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子,顷刻间逆转局势,令白子输了个措手不及。
“不下了不下了,跟你下棋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卫垣气急败坏道。
李渭枫起身道:“皇上恕罪,接下来就让方知州和沈大学士陪您继续吧,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先退下了。”
卫垣摆摆手道:“麻溜从朕眼前消失吧。”
一旁的方荐有些讶异于皇上和安定侯之间的相处方式,自问这世间没有哪个人敢处处压着九五之尊的皇上一头,甚至一言不合就撂挑子不干了,想来二人的关系真如传闻中那样非同一般啊。
不知为何,在看到帕子的那一刻李渭枫有些心乱如麻,如果晴芳只是单纯地追来了这里倒也没什么,怕只怕另有原因。
走到一半,李渭枫便远远地看见江鹤带着一名女子向他奔来,待二人走进,他才看清来人竟是晴芳身边的大丫鬟弄春。
弄春一见到侯爷,便立刻扑倒在他的脚边,焦急道:“侯爷,夫人不见了,您快派人去找找夫人吧!”
李渭枫皱眉道:“你说什么?”
弄春跪在地上,一边哽咽一边简要地交代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江鹤跪在她旁边,默不作声地将她挡在身后,担心李渭枫会发火伤到她。
听了她的描述,李渭枫心中骇然,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是在哪里捡到这块帕子的?”
弄春道:“在红药桥旁的一条小巷子里。”
“江鹤,”李渭枫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闭了闭眼,强忍下满身的怒气和心中的急躁不安,眼神冰凉地看向江鹤,沉声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今夜要是找不到,我拿她是问。”
“是,侯爷!”
江鹤吹了声口哨,几名暗卫从阴影里出现,江鹤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拉着弄春立刻动身回去找人。
他待在侯爷身边这么久,头一次见他说这么重的话,今晚若是找不到沈晴芳,恐怕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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