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王府内。
赫连桓听了周窈棠的话,反而沉静地望着她的盈盈泪眼,问道:“你想如何报?”
周窈棠一时间哑然。
是啊,如今自己再也不是富贵人家府里的尊小姐,只是一介落难孤女,穷途末路,孤立无援,何以报大仇?
赫连桓见周窈棠不做声,安慰道:“不若还是依我所言,你与你兄长隐姓埋名在我府中便罢了。如此一来,平安过活也好过一世颠沛流离。”
周窈棠听了,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自己不愿就这样了此残生。
赫连桓的神色深了又深,他沉吟片刻,一把捧起了周窈棠面庞,紧盯着她的双眸道:“我若说有些一计,不知......”
周窈棠闻言,瞬间自眼底升起一股渴求,“不管是什么法子,我都愿意一试!”
赫连桓顿了顿,见对面的少女坚定的神情,最终松口道:“好罢。只是我这法子许是有些激进和残忍......”
赫连桓吞吞吐吐地说着,周窈棠生怕他改了主意,于是赶忙捉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殿下,不管是什么方法,你且说便是了。”
赫连桓点了点头,这才娓娓道来:“我也是适才才想到,如今你二哥哥得封了仕吏,也许是最好的机会。”
“如今皇兄那边的人不知晓你们的存在,你二哥哥又是我亲自指派到冀州做渡北仓计吏,今日本是走马上任的日子。如若你二哥哥能改名换姓,继续走马上任,这么一来,他不仅能安全地出了江州,也正好能掩了还在江州的那帮人的耳目。”
“而这之后,你二哥哥只肖办好那边的差事,我再为他谋划一番,今后必然青云直上。待到将来他羽翼丰满,倒也不愁复仇之事。”
“那我呢?”周窈棠问道。
“唉,这便是对你最不公平的一环了。你也深知你二哥的性子,他是最为孝悌父母、情深义重的人,若教他知晓了这些,他必是痛不欲生的。悲恸一把也便罢了,万一到了后头整个人哀毁骨立,复仇大计还如何可成?”
周窈棠听了点了点头,先前她确实也还在苦恼如何将周府发生的一切告知自己的二哥哥,平日里别看他总爱插科打诨,实则最重孝道。他若知晓了,必是要崩溃一场。
“所以,棠儿,如若想为了他好,我们要将此事暂且瞒住你二哥,好教他一心谋差事。另一方面,待日后再告诉他,也可冲淡些悲痛。”
赫连桓继续道,“而棠儿你,则需要委屈一下,在我府里蛰伏下来,时时传去家书给你二哥,以稳定住他的情绪——并且你还是个小姑娘,由王府庇护也安稳些。到后头时机成熟,再由你去道出原委,那时你二哥得知了真相,必然会尽心竭力联合我,到时何愁复仇大计不成?”
“你是说,我父母的死讯,一切都先瞒着我二哥哥?”周窈棠问道。
赫连桓点了点头,“如此虽是对他有些残忍,但他日后也必会理解的。”
周窈棠皱了皱眉,心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今的自己确实孤立无援,想要复仇,便需要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如今自己与二哥哥的处境十分危险,与其如同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倒不如蛰伏下来以待时机。
以自己二哥哥的才智,今后想要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倒也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最重要的便如同桓王殿下所言,二哥哥若真因悲痛而形销骨立,那还谈何日后?
还有一方面,二哥哥心里头有个人,便是阿忆。若是教他隐姓埋名在桓王府中苟且一世,从此再不能与阿忆相见。二哥哥他,会甘心吗?
所以且先瞒着二哥哥也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日后——若日后真能如桓王殿下与自己设想的一般,待二哥哥在朝中蒸蒸日上之时,自己便可将一切告知,他们俩兄妹便可立即与外祖家相认,到时再连同桓王府......
想到这里,周窈棠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勃勃野心吓了一跳,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谋篡些什么了。
——只是自己行吗?就凭一己之力,想要去撼动天下之主的位子?
但是她转念忆起了火场中自己的大哥与父母,府中家丁仆妇们惨死的可怜模样——那等阴毒狠辣的小人也配做天下之主的位子吗?
想到这里,周窈棠竟有些替赫连桓惋惜起来。
赫连桓见周窈棠的神色变了又变,一直沉默不语,于是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棠儿可是被吓着了?也是,寻常的女儿家,怎会突然遭受这些......罢了,你若不愿也是人之常情,那便还是依我先前所言,待我代为料理了你们父母的后事,再做打算罢。”
周窈棠眼神闪烁着,似乎是在心里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艰难地答道:“不,就按照殿下的法子办罢。”
——如今,这也是唯一自己能想到和认同的办法了。
赫连桓又与周窈棠一同商议了些细枝末节,又令周窈棠写了封手书好交给周韫,周窈棠在手书中尽陈故作轻松之言,好教自己的二哥哥放心。
待周窈棠将写好的手书交给赫连桓,赫连桓便去教手下幕僚去安排了。
一早儿,周韫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
马车为图脚程,摇晃得十分厉害,加之昨日的宿醉使周韫头痛欲裂,本就胃中翻江倒海的他一个恶心,扒开车窗呕吐了起来。
同坐在车厢里的高堑瞧见了,豪爽地大笑起来。
待周韫将胃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高堑便顺手从身边捉起一只行军水壶,递给了周韫。
“小子,我瞧你这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吧?酒还未醒吧?快来喝口茶润润。”
周韫点了点头,一边谦和地谢过,一边狼狈地掏出帕子擦拭嘴角,随即拧开水壶的盖子,大口灌了起来。
壶中的热茶穿肠而过,周韫感到周身舒畅了些。
适才他呕吐的时候瞧见外边的景色,像是刚出江州府的城门,心下十分奇怪,于是便拱手问道:“敢问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韫何以一早儿便在这马车上?这马车驶向何处?”
高堑见他一股脑儿地问了许多,便呵呵一笑,摆手道:“别大人不大人的了,以后你我共事,你唤我高兄就行。现在是辰时二刻,咱们现在是去冀州北军府,我带你领你的仓计署吏事去呀。”
周韫听了这话,有些惊讶道:“啊,怎的这般匆忙?昨日殿下才封了我,怎的未曾告知——今日便要启辰呢?我还未来得及同家里去个信儿......”
高堑见周韫这副模样,起了些揶揄他的心思,于是故作严肃板起了脸,训斥道:“昨日才痛痛快快领了职,今儿怎么就开始抗旨不遵起来了?莫不是你也是个花架子,想空领饷银?”
高堑的外形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长相也较为粗犷,故作出这副神情,倒真教周韫以为他动了气,于是便赶忙行礼道:“属下不敢,大......高兄容禀,只是属下未曾同家里知会一声,怕他们徒添担忧罢了。”
高堑瞧着他礼仪周全的模样,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同你玩笑呢,你小子这般文质彬彬,可是该去漠北军营中好好历练一番。”说着,高堑将周韫扶起,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冀州的渡北军府可没这么多劳什子的规矩要做,太冗余繁杂了。你放心吧,殿下昨日便派了人去知会你的家人。呶,这是你小妹知晓你临走前,非要教人交给你的手书。”
周韫闻言总算放下了心来,他又谢了谢高堑,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二哥哥亲启——
二哥哥,桓王哥哥派人传了信来,同我们讲明日你便要启程去冀州赴任了——是个棠儿没记清的官职。
二哥哥,你放心去罢,爹和娘很是替你高兴,逢人便夸耀一番呢。大哥哥和大嫂嫂也说要等着下次你回来了,再好好替你庆祝一番呢。
待你下次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同我讲讲冀州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若有好吃的,可别忘了带回来给我尝尝。
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可要牢牢地记住今天这个日子——毕竟是你领了职的第一天,今后你也定要好好办差事。
对了,我在去倾莲坞那日便瞧出来了,你是喜欢阿忆的罢?如今你去了冀州,还会将她放在心里吗?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在下次传家书时告诉棠儿,由我转告她,好解你们二人相思成疾!
——小妹周窈棠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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