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枕捏着酒坛的坛口,在金莲中翻了个身,滚到了金莲花的边缘,酒坛边缘洒出些酒液来,落到她白色的衣襟上。
因为术法而变大的金莲花瓣被她这一个翻身压塌了下去,司枕举起手里的酒坛摇了摇,估算着坛中还剩多少酒。
“怎么今天就直带一坛来?”司枕见沈风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坛子酒,“你这把酒让给我,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沈风清伸手抢酒坛,被司枕躲了过去。
“不好意思你倒是分我一口啊?”
司枕把酒坛子抱在怀里,坛口用仙力封上省得洒出来,她半个身子都快掉下金莲了。
“你那九重天的院子里不是全埋的酒吗?跟我抢什么,你回去喝。”
沈风清:“这你就不懂了,以酒会友这才是滋润的神仙生活。”
司枕反驳:“凡人要是知道神仙还得跟人抢酒喝,估计都不想成仙了。”
她想起沈风清近日来的烦心事,专往他心窝子上戳,“你不是被凤族的大小姐看上了吗,九重天上振振翅膀,玉帝都得退让几分的凤凰一族,那极品酒酿还能少?快从了她吧。”
沈风清就后悔他还好心带着酒来看她,她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亏得我还好心念着你被关紧闭,给你带了酒来,你就这样回报我?”
白色的长裙落在金色的莲花花瓣里,白金二色干净又神圣,薄纱一样的衣偶尔被风掀起,就像是金莲上蒸腾着的云气。
司枕望着上空如瀑的云丝,问着沈风清:“我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沈风清也想不明白佛祖到底把司枕锁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佛祖没有一次松懈过,司枕的每一次出逃都会被发现,然后不出西天佛境百里就会被抓回。
关键是这么多年谁都没能从佛祖的嘴里问出缘由来,想必这也是让司枕越来越惴惴不安的原因。
要是西天佛铁了心要把司枕继续关下去,司枕的暴发肯定就在不远的将来。
不过要想彻底逃出去,司枕的修为必须得搞过西天佛。
而西天佛的实力究竟有多深,这整个上界都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哪怕他沈风清已经是九重天长老级别的年纪,也从未听说过西天佛的实力究竟几何。
沈风清在沉思,司枕似乎不打算等沈风清的答案。
她接着开口,多少带着点自言自语的意味,声音清浅:“哪怕在水镜中看了多少次人间,从那些戏本子、小说上看了多少妖怪和人类的故事,那都是个旁观者,我想亲自去妖界和魔界看一看。”
“我想看你所说的魔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下,究竟那些魔族人是怎么共存的,是完全像野兽一样,还是也有人性一样的互相算计和互相利用,还有那些妖,连石头都可以成精,真有点好奇他们的人形长什么样。”
别人描述的,终究不是自己亲眼见过。
多年以前,她还能跟着其他人的描述一起期待和激动,现在的她脑海里根本就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场景。
任凭那些佛修怎么劝诫她,她也不觉得就这样被锁在西天佛境一辈子就是她应有的宿命或使命。
一群念经的和尚,自己行动自由,五湖四海都能去,倒是可以厚着脸皮来劝她一辈子待在金莲池里。
沈风清果然是沈风清,不会像那些佛修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理智地同她分析她能够走出西天佛境的方法和可能性。
“西天佛的实力我试探过,”司枕每次前脚刚出西天佛境,后脚就会被那该死的西天佛发现,她当然不可能会束手就擒,每次都会和西天佛短暂交手。
“我试探不出来,反正现在的我还远不是对手。”
沈风清和司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金莲池中讨论怎么对付西天佛,丝毫不担心会被人偷听去。
身下这一望无际的金莲花丛,尽数是司枕的耳目,这整个西天佛境哪怕是西天佛本人,也无法差遣这金莲池中的任意一朵金莲,除非司枕首肯。
司枕喝了口酒,说道:“其实西天佛要是有本事让我一诞生开始就把我封在金莲池中,让我觉得金莲池就是整个世界的话,我估计就会一辈子待在金莲池了。”
“不过很可惜,”司枕看了沈风清一眼,二人对视一笑,“头一个进到金莲池深处的是你。”
沈风清认识司枕太久,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已经决定要出这西天佛境了。
沈风清:“你要是哪天跑出来了不知道去哪,就来九重天找我吧,我带你四处逛逛。”
司枕把还剩一口酒的酒坛丢给他,“够意思。”
凤颖那日知道消息后,拎着法器就往西天佛境赶,飞到一半的距离,突然想起焱爷爷说的话。
西天佛境那么大,她贸然跑过去不一定能找到人,况且沈风清还在那儿。
思及此,凤颖遣了更多人出去,打听到沈风清每次去西天佛境的详细情况,最好把那个女子的信息打探清楚。
西天佛家重地,怎么会有女子?
佛修虽好相处,但想从他们嘴里打听到西天里的情况,那些佛修就会立刻缄口不言。
凤颖的人在西天里转悠了很久,出了众佛所在的众生殿没去过,其余的地方他们都逛遍了也没瞧见哪里有女人的影子。
凤颖突然想起一事,把最开始向她汇报那人叫了过来问话:“你那日可瞧清楚了是个女子?”
“传说中观音男生女相,你莫不是将观音菩萨看成了女子?”
那人听见凤颖这么问,回想他偶然远远瞥见的场景,“那人确是一身白裙,可她长发披散,不像是观音的装束。”
凤颖有些犯难,他们凤凰一族虽然日渐强大,连玉帝都要依托他们凤族的力量。
可西天不同于九重天,那儿的众佛大多不问世事,潜心修行,非扰乱天道秩序的大事不出。
与接收从下界飞升的凡人的九重天不同,西天里的众佛修习的佛法更多继承自远古创世神,在九重天的众多神仙眼里,西天是神秘而强大的地方。
仅剩下众生殿没有去过,但那里就是众佛的居所,凤颖有些犹豫,她要是让人进去搜人,不小心触怒了那些佛可如何是好。
“小姐,”那人见凤颖沉默,还真有些怕她让他们进众生殿去找人,历代玉帝都不敢轻易打搅西天众佛,更别说他们了,“那沈风清究竟有哪点好?值得你这么喜欢?”
凤颖有些泄气地坐下去,“你懂什么……”
“他虽说是个老资历的神仙,修为上可能要高上一些,但他模样……又是个不识抬举的……”
“不许你这么说他!”凤颖瞪他一眼,“再说了,那些上赶着来我们凤族讨好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是是。”
凤颖:“你们先继续盯着,实在不行待沈风清下次去了西天佛境,你们跟紧一点,看看他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
穿着白裙,那其实很有可能是观世音。
她也觉得以沈风清只想隐居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远去西天和女子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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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树下光影斑驳,又是一年春。
司枕吹了一曲玉楼春晓,箫声悠扬荡漾,伙同着漫漫落下的零星杏花,司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父皇母后俱在之时,她也是这样在御花园里吹着玉箫,母后拿出古琴和她一起。
墨陵游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她。
残英落在她白色的衣裙上,他见她只顾着垂眼吹箫,便伸出手去替她拂掉那片花瓣,让她一身白裙一尘不染。
她初知道国师也逝去之后,也是这样默默敛了笑意,让他把国师的尸身放出来,送他下葬。
今天不知道怎么有了兴致让他拿了把玉箫过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还精通乐理。
她没有对他擅自冰封她和国师的尸身生气,出乎他意料的,她也没有强行要求他让自己的尸身下葬,任由他冰封在梅园的地下。
这让墨陵游内心有了一些希望。
司枕去过冥府,他用寒冰保存着她的身体,说不定她会有办法能够重回原来的身体。
杏花微雨,箫声停了下来。
墨陵游看向她,“怎么了?”
司枕握住手中的玉箫,用玉箫的一端指了指上方。
墨陵游跟着抬头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疑惑问道:“怎么了?”
司枕瞥他一眼,无奈道:“下雨了。”
“嗯。”
二人本就在树下,树桠枝叶替他们挡了一部分雨,且墨陵游用灵力护住了二人,自然时一滴雨也落不到他与司枕身上。
司枕收了玉箫,懒懒散散地靠在墨陵游的肩头,“你把灵力罩撤了,我想听听雨声。”
墨陵游依言撤掉了的灵力罩。
防护罩不会隔绝声响,在灵力罩之内也能听见雨声,司枕自然知道这一点,不过她说要他撤掉,墨陵游就不会想别的,依言照做就好。
雨丝绵密,在天空中拉成细细的白丝,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水渍,又蒸发成水汽,带给凡间一股春寒。
雨丝坠下来浸湿了二人的衣服,墨陵游一身玄袍哪怕是满身鲜血也看不分明,不过司枕那一身白衣被雨水弄得深深浅浅的。
墨陵游将外袍的系带解开,将其笼罩在司枕的上方,把雨丝遮了个安静,让她安安心心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闭目听雨。
守护在不远处的宫人看见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是冷漠无情的黑蛟大人,把自己的外袍敞开分了一半出去,就为了给那魔族女子遮雨。
那魔族女子静静躲在宽敞的外袍下,头枕着黑蛟大人的肩,手里还握着那支玉箫,外界风雨似乎都与她没有干系,只有偶尔被风雨吹打着飘落下来的杏花落在她身边。
之前的种种揣测显然一目了然,这入住长公主殿的魔族女子俨然是黑蛟大人的女人,而且还是被捧在手心里珍视的对象。
司枕闭眼听了一会儿春雨落在花园中花草上、鹅卵石上,和不远处宫殿琉璃瓦上的声音。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
她在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国师自小把她和司旻当作亲生儿女照顾,甚至在父皇政务繁忙的那几年,只有国师常常陪伴在他们身边。
她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但这春雨杏花的日子,她吹着以前学会的曲子还是晃了神。
春寒料峭,这个时候的风还不是能够吹醒万物的温和春风,反而携卷着寒冷。
司枕闻到身旁陵游身上带着些寒香,比起扑鼻的花香,和司旻殿中的厚重的檀香,还有很多她闻过的香料,陵游身上的这股寒香太过与众不同。
一点也不温柔的味道,她是这么想的,但这寒香的主人对她却是温柔至极。
待她心静了一些后,她主动开口说起了她从前在北崇皇宫的事。
从北崇州还是一个被人轻视的小州开始,到后面开采灵石的矿脉逐渐富有,再到被其他州觊觎财富群起而围攻。
从前墨陵游不曾参与到的人生,司枕都慢慢地告诉了他。
不过那些不太好的部分,她说的极其简略,着重描述了她曾经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辉煌过去。
“当年我修行天赋高,模样也俊俏,穿着司旻的衣服跟康二他们骑马逛京城,那些红楼里的姑娘都被我迷得转不开眼。”
墨陵游低头,看见她仍然是闭着眼,不过嘴角却是得意地勾了起来。
他道:“是红楼的姑娘,还是倌楼的小倌?”
司枕嘴角刚刚上翘的嘴角猛地一僵,她心虚回答:“那自然是红楼里的姑娘们。”
“嗯。”墨陵游瞧出了她的心虚,也没揭穿她,任由她继续吹嘘。
“那会儿国师见我修行天分高,恨不得日日将我所在他院子里修行,偏偏他看不住我,一不小心就会被我溜出去,”司枕回忆着,“小时候的司旻还会帮我打掩护,后面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只会给国师告状。”
“他告一次,我就揍他一次,反正他打不过我,每次被打都只能哭。”
墨陵游想到现在司旻那副深沉的皇帝模样,想象了一下司枕描述中他被她成天欺负的样子,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嗯。”
“……”
司枕近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这说明这一世司枕的修为正在大幅上涨。
越到后期,谁能够占据身体的主动权就越来越重要,这一世的司枕肯定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么轻易地答应放司枕出来,毕竟她很可能因此失去自己的身躯。
墨陵游一直等到司枕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直至彻底无声,他这才抱着人起身。
协议约束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要是想让这一世的司枕再愿意触碰金莲子,不能光凭借着那份过时的口头协议。
墨陵游抱着人回到长公主殿时,司旻早就在殿中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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