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外泄包裹住两人抵御风雪,白白的一层压在干枯的树枝上,天地之间银装素裹。
司枕宽大的披风下摆扫过鹅卵石上的落雪,她知道她刚才那些话太不合时宜。
她现下这一世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原本只是气氛愉悦、水到渠成的事,她这一感慨,陵游必定有了期待。
墨陵游陪她沉默走在雪中,将她护在灵力之下,半点不沾风雪。
她三两句话,那颗本来一直压在心底的幽湖掀起层层涟漪,止不住地荡漾。
原本开口想问,被她打断,又没了再问的勇气。
从前她为了断他念想,从不会把话主动带到引人误会的地方上来。
墨陵游垂头,看见两人行走之间摩擦交错的广袖,是不是有洁白的雪花飘落上去,短暂地附着片刻,又消融在空气中。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要是寻常人家,那就是有了夫妻之实,是要对彼此负责的。
可他待在司枕身边,见识的多是权贵人家,对待男女之情大多随意。
就连司枕,也是多年浸淫在倌楼之中,也不知道同多少小倌……
方才杏花暖帐间,光线昏黄,殿中烧着的热碳偶尔噼啪作响。
司枕长发微湿,如白玉般的皮肤染上昏黄和红晕,一双眼眸仿佛含着秋水,潋滟到他心底最深处,勾出他掩藏多年的欲望。
偏生她似乎不甘示弱,偏要在某些时刻仰起脖子,主动说些话来撩拨他。
那截柔软白皙的脖子就那样近距离暴露在他眼皮下,晃人眼睛。
虽伤自尊,可这番销魂情景他只在梦中幻想过,今夜亲身经历,到后面情难自控,忍不住失了控。
而他还没被司枕捡回来当灵宠的时候,她从前常留宿倌楼。
思及此,墨陵游心中就泛起难以言喻的锐痛,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用手挤压在了一起,难以呼吸。
司枕自知失言,余光一直注意着陵游,果然不消一会儿,他就脸色难看起来。
她正想开口解释,一双手就从她披风下探了过来,冰冰凉凉的,握住了她的手。
偏头看人,结果陵游目视前方,像是在专心看路。
要不是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抿紧的唇出卖了他,还真当能把司枕糊弄过去。
牵个手而已,都能把他紧张成这样。
刚才床榻之上的威风被这冷风一吹,算是散干净了,还是她那个熟悉的陵游。
风雪之下,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断。换作是以前,司枕肯定是混在那群世家子里,是带头胡闹的那个。
不过现在,她和陵游牵着手,黑夜之下独自烂漫,就像普通的情人一样。
牵着手走了一会儿,路上偶尔撞见忙碌的宫人,司枕都是直接摆手赶人走,老是行礼,他们不累,她看着都累。
初雪之夜幽会老是被打扰,司枕踢了踢身前的雪,白点飞溅起来,落得到处都是。
“我走不动了。”司枕松开陵游的手。
墨陵游以为走了这么久,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她是嫌他无趣了。
手追上去,重新拉住人,他说道:“今天是初雪,国师说多淋一淋雪,来年会发生好事。”
他急哄哄重新拉住她的样子,让司枕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我北崇从小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
她接着揶揄他:“方才床榻上还没够?拉个手这么急。”
被挑明出来,墨陵游身形一僵,撇开脸,声音低落:“我对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见他这样,司枕的心也跟着揪了几分。
“这里离宴席近,人来人往的没个清静,我们去梅园待着吧。”
“嗯。”
司枕站着不动,迎着陵游疑问的眼神,笑得赖皮,“我走不动了,陵游背一背我吧。”
玄色的长袍曳地,墨陵游已然在她身前蹲下身,将后背露给她。
司枕安安心心趴上去,下巴尖在他宽厚的肩头蹭了蹭,感受到他呼吸紊乱了一瞬。
面带着笑意看着漫天盘旋呼啸的风雪。
墨陵游背着人一路往梅园走,一路上走得格外平稳,连丝毫颠簸都感受不到。
司枕搂着他脖子,“陵游,我性子不好,名声也不好,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没等墨陵游答话,她自顾自接着絮叨:“你跟在我身边,不是看到很多吗,那些我浪……嗯……不太妙的事情,你别看那些世家公子一个个纨绔,泡在青楼和精怪堆里,实际上迎娶的正妻都是门当户对的贤淑小姐,虽说我乐得自由,可你这眼光是不是太歪了一点儿。”
“不歪。”喜欢你才是正好。
后脖颈上有温热的鼻息洒上来,他听见司枕的轻笑声。
墨陵游将人往上抬了抬,语气不悦,“殿下还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司枕搂着他脖子的手不老实,开始往上捏他的下巴,“你都傻到直接替我挡那九重天的神仙了,我还能不信?”
“就是觉得稀奇……”
没什么可稀奇的,其实以往也有不少人对她心生倾慕,要么碍于她的身份地位不敢奢望,要么就是没像他一样说出口。
比如他见过的那些小倌,又比如说蒋季。
司枕整个人伏在他背上,温度传递,月亮高挂,皎洁柔和的月光散落在雪花上,周围来往的宫人越来越少,空气中似乎隐隐有了梅香。
“司枕殿下?”
一旁未燃灯的廊下走出来一人。
司枕寻着声音看过去。
黑金大氅,玉冠锦衣,腰佩棘月,不是那个年轻的蒋家家主又是谁。
蒋季旁敲侧击,只从司旻嘴中得到只言片语,得知她在长公主殿歇息闭门谢客,面见的计划也只好作罢。
故地重游,有数几百年未曾再来过北崇皇宫,很多亭台楼榭都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从旧廊下慢慢散步,远处月光下,有一抹红色在风雪中格外惹眼。
定睛一看,那被背在身上,披着红锻披风的女子,不就是司旻口中正在休息的司枕吗?
司枕也看清了人,打了声招呼,“蒋家主。”
“殿下这是……”
司枕整个人趴在陵游背后,也无半点羞赧,“和陵游去梅园瞧瞧。”
蒋季得目光下移,正巧那黑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彼此什么想法心知肚明。
蒋季嘴角含笑,就想惹这黑蛟不痛快,“我还从没去过梅园,殿下可介意我同去?”
“你要同去?”司枕挑眉。
墨陵游正要开口断绝这人的想法,就听见司枕说道:“这恐怕不行。”
她下巴枕在他肩后,“梅园只供北崇皇室进入,我与陵游要去那儿幽会,怕是招待不了蒋家主。”
这话说得露骨,寻常女儿家哪会把幽会挂在嘴边。
但就是这样的话,才能让墨陵游安心。
蒋季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他分明第看见了司枕的动作,非情人不会那般亲密。
“再会啦蒋家主,改日让司旻亲自陪你逛梅园。”
毫不犹豫把司旻出卖了出去,司枕挥了挥手,让陵游继续前行。
他怔愣在原地,望着眉眼皆是笑意的司枕出神。
和官场应酬的敷衍笑容不同,她这是真的开心。
见她要走,蒋季情急,喊道:“司枕!”
司枕回头。
蒋季:“我……”
墨陵游没转头,虽然内心不安,但他总不能现下当着司枕的面堵了蒋季的嘴。
“我即位家主那日,家中遭了贼丢了些东西,殿下可有看见?”
司枕心虚,不过表情丝毫不变,“既然是遭了贼,怎么蒋家主来问我?”
“并非怀疑殿下的意思,只是那日殿下留在后院没来前厅,这才想问问殿下有没有看见那贼人的身影。”
司枕问:“你丢了些什么?我想想看。”
“一些不值钱的画卷罢了。”
“画卷?”司枕摇头,“那没看见过,再说贼人肯定也不会光明正大拿在手中让人逮。”
“殿下说的是。”
司枕见他神情落寞,假惺惺多问了一嘴,“可是丢了心爱之物?”
蒋季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
墨陵游望过去,目露警告。
蒋季看见黑蛟眼神,微微眯眼,原来是他。
蒋季笑:“确是心爱之物,还望归还。”
司枕皱眉,“说了我没看见。”
指了指墨陵游,蒋季说道:“殿下那样说,蒋季自然信,只是看这黑蛟神情似乎知道隐情?”
陵游露馅了?
司枕偏头,“是吗?陵游你看见那贼人啦?”
喉结滚动,声音低沉,斩钉截铁:“未曾。”
司枕:“陵游说没看见,蒋家主丢了心爱之物令人痛心,不过陵游一向不会扯谎,他说没看见那必然是没看见,蒋家主再去问问旁的人吧。”
蒋季扫了一眼那黑蛟,知道那几张画卷是从他手里抠不回来了,再加上有司枕袒护。
“如此,”蒋季笑,“那我再去问问旁人吧。”
“嗯。”
司枕点头。
蒋季往廊下走了几步,倏尔转身,再次喊住司枕。
“干嘛?”
明艳的金绣红色披风,衬得她清艳的眉目更佳卓绝,语气里是毫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蒋季难得收了那一抹习惯性的笑容,正经朝她拱了拱手。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这满宫的人,处处皆是破绽。
司枕恐是在那西天金佛手下受了伤。
不过早在他看见黑蛟飞空,他伫立蒋府上空观望而退缩时,他就已经在心中向黑蛟退让了。
蒋季垂眸,那双让人看着就觉得城府心计深重得眼睛盯着自己的长靴。
他说道:“愿殿下平安喜乐,天道赐福,早日羽化登仙。”
她赠他的清风与春天,他没资格站在她身边赠还了,只能口头上祝还,望她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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