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句,李一善登时涨得满脸通红,再也忍不下去,朝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姑父方才说什么?侄儿没听清,劳烦姑父再说一遍!” 许连山回身,嫌恶地看着他:“怎么?你那好姑母给你了胆子,叫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了?”
他想起罗衣的模样,精神奕奕,气色红润,神态一派悠闲。抬手时露出一截手腕,白皙细腻,堪若凝脂。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过得那样好。
他不近她的身,不在任何下人面前抬举她,甚至威胁休了她,她也不放在心上。今日被金香儿一连插刀,他更加明白过来——她心里没有他,眼里也没有他。
凭什么?她占着他正妻的位置,却不把他放在心上,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因而对李一善冷漠地道:“你姑母善妒不贤,我马上就要休了她,你不可再唤我姑父。”
一甩袖子,大步便走。
“你站住!”李一善愣了一下,顿时怒气满胸,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你凭什么休我姑母?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你靠着我姑母的嫁妆起家,现在发达了就想休了我姑母?你想得美!”
家里人总说,不许打搅姑母,免得她和姑父过不好。可如果夫妻两个相亲相爱,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过不好?就像他爹和他娘,从来没有因为他外婆家里来人就吵架。
许连山不防被抓了手臂,扯了一下没扯开,顿时怒道:“小杂种,谁给你说的这些话?是你那个好姑母?哼!她惯会跟人败坏我,如此无德之妇,我早该休了她!”
说着,狠狠扯开李一善。
李一善不过是个孩子,怎么敌得过他的力气?登时就被甩了出去,直直从台阶上滚下去。眼前一黑,不晓事了。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被人抱在臂弯里。
“赵哥?”抬头认出抱他的人,李一善眼眶一酸,把脸埋进他怀里。
赵二来得迟了些,眼睁睁看着李一善从台阶上滚下来,却来不及接他。想到罗衣对李一善的疼爱,再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衣襟上沾满血迹的李一善,他目光沉了沉。
“别难过,夫人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赵二低声安慰。
李一善猛地抬起头来:“不!不要告诉姑母!”
虽然姑父很过分,可他不想因为自己就叫姑母和姑父生事端。而且,姑父还说要休了姑母……如果姑母为他跟姑父起了争执,岂不是要被休了?
他坚决不肯,赵二便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眼睛沉了沉。
赵二抱着他从后门进了许府,叫赵五给他处理伤口。
“小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被谁给打了?”赵五一边处理,一边心疼又气愤地道。
李一善闭紧嘴巴,不管他怎么问,总是摇头不答。
赵五见他实在不肯说,也就不再问了。
等处理完伤口,李一善看着衣襟上的灰土和血迹,皱着眉头道:“我今日不见姑母了,赵爷爷替我跟姑母说一声。”
说完,抹了抹脸,心事重重地走了。
赵五送他出去,回来后,对着赵二叹气:“到底是谁?对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手!”
“是大爷。”赵二道。
赵五目瞪口呆:“天啊!”
这都是什么事?夫人这样好的人,怎么摊上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
罗衣记得今日是李一善休沐的日子,还跟他说好了今日带他去吃醉江楼,久久等不来他,怕他出什么事,便叫了一个下人,出门去迎一迎。
下人应声,忙出去了。
“请夫人安。”赵二出现在院子里。
罗衣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长得更高了,身量也更结实了。如果说从前他能够一拳打倒一个醉汉,那么现在的他绝对能一拳打倒一个清醒的壮汉。
而他脊背挺得笔直,虽然也不见刻意,却是无端叫人不敢小觑。从前在这里做小厮时,身上带着那点小家子气,全然褪去不见了。
罗衣很为他高兴,请他进屋里坐:“你今日怎么来了?”
赵二垂下眼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她:“夫人,您和大爷,到底……”
“怎么?”罗衣神态不变,仍然微笑着,“你突然关心起这个来?”
赵二又把眼睛垂下去,低声道:“大爷去买壮阳药,刚好去的保和堂,叫我瞧见了。”他说到这里,身子在椅子上挪动了几下,似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又道:“大爷的身体,只怕不是很好。他,怕是难以……”
他说得吞吞吐吐,但罗衣听懂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
许连山勤耕不缀,终于把身子糟蹋垮了。他才这般年纪,就开始用药,长此以往下去,必然早衰。
赵二得不到她的回应,忍不住抬头看去,就见罗衣的嘴角噙着笑,不禁怔了怔:“夫人,您……怎么打算的?”
她明明不在意许连山,为何不跟他和离,从此海阔天空呢?
“好孩子,你跟着周大夫学医,感觉吃力不吃力?”罗衣没答他的话,反关心起他来。
赵二眼底掠过失望,没有再追问,而是打起精神答话:“刚开始有些吃力,师父总是打我,后来渐渐就适应了。”
两人这般说着话,就见方才去迎李一善的下人跑了进来:“夫人,小少爷他说今日不来了。”
“怎么?”罗衣拧眉,“他可说了为什么?”
下人犹豫了下,说道:“小少爷昨晚从床上摔了下来,脸上摔得不好看,他不想出门。”
“竟然是这样?”罗衣失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下人走后,赵二看了看罗衣,脸上浮现出犹疑和为难。
罗衣便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吗?”
赵二犹豫了下,摇摇头:“没什么。”
又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他走后,罗衣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李一善在门口被许连山打了。
她如今在府里很有威信,不少下人们到她这里递信儿、做事,讨她的欢心。
罗衣抓了一把打钱,给了递信儿的下人,然后道:“大爷回来后,来禀我。”
许连山过了晌才回来,而且是被人抬回来的。
“大爷被人打了。”来跟罗衣禀报的下人道,“不知道得罪了谁,听说是被人套了麻袋,拖到巷子里打的。”
听到这个消息,罗衣挑了挑眉。
许连山被打得很惨,鼻青脸肿的,此时躺在床上,由着陈绵绵给他上药。他一边嚎,一边骂:“叫老子知道是谁打的老子,老子跟他没完——哎哟!心肝儿,你轻点!”
罗衣进去后,陈绵绵立刻站了起来:“请夫人安。”
“下去吧。”罗衣对她道。
陈绵绵为难地看了许连山一眼,说道:“妾在给大爷上药。”
罗衣冷笑一声。看来多么老实的女人,在给男人做了妾后,都会变得不那么老实。
“我有话跟大爷说,你下去。”罗衣冷冷道。
陈绵绵犹豫了下,然后低头下去了。
她进府的日子不短了,很是知道一些夫人的做派。但凡跟她顶着来,没一个落好的。
“你来干什么?”许连山看着罗衣,一脸没好气地道。
他这么倒霉,偏偏她光鲜靓丽,许连山这会儿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她。
“你打了阿善?”罗衣走到他床前问道。
许连山一愣,随即大怒:“那小崽子敢告状?”
“啪!”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阿善也是你骂的?”
不等他开口,又是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阿善也是你打的?”
罗衣卸了他的下巴,又卸了他的胳膊和腿,用巧劲儿把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卸了一遍,又慢条斯理地安回去。
许连山痛得冷汗打湿了被褥,想喊人来,又被卸了下巴,只能呜呜的叫。
等到挨过一遍,他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一脸恐惧地看着罗衣,目光带着惊疑:“你这是什么手段?”
他怀疑她根本不是曼娘!
许连山认识的李曼娘,没有这么邪门的手段,更没有如此狠辣的心肠!
许连山想起这两三年以来,罗衣的种种异样之处,心里惊疑不定。
“你不是曼娘!”他说。
罗衣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爷是被曼娘打傻了吗?连曼娘都不认得了?”
“你不是!”许连山咬牙道,身上传来剧痛,使不出丝毫的力气,放弃想要坐起来的念头,紧紧盯着她道,“你到底是谁?曼娘呢?”
罗衣上前半步,俯身下去,将一张脸完完全全地露在他面前。
分明是熟悉的脸,可是看上去又那样陌生。
那眉,那眼,那似讥嘲似逗弄的神情,都不是李曼娘惯有的。
许连山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然而此时,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曼娘呢?你把曼娘怎样了?”
罗衣慢慢直起身来,俯视着他,轻笑:“我能把她怎样?把她怎样的,不是你吗?”
“你果然不是曼娘!你是哪里来的恶鬼?”许连山惊出一身的冷汗,恐惧又忌惮地看着她。
罗衣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他的胸口:“李曼娘啊?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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