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贼,许连山十分确定。而且他自己管着钥匙,不可能有人碰得了他的钱匣子。 那么,钱呢?
他将这一年的事情,从头到尾品了一遍,想到了罗衣,她问他要去两千两,想到了金香儿,他为金香儿赎身花去三千两。
可这些不够。仅仅是这样,只能说今年不赚不亏。可他的总账目上,分明亏了两千多两!
花到哪里去了?许连山左思右想,也没想到第三宗大笔的开销。
他从没有亏钱过。
今年,他却亏钱了。
许连山满脑子都是亏钱了的念头,整个人坐立不安,难以入睡。
他睁着眼睛到天亮。等到曦光从窗子里透进来,才呼出一口气,勉勉强强接受了一个事实——平时金香儿找他要零花,他随手给出去的,就是这个数。
他很难受。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纳妾会这样费钱。
但他很快就原谅了自己。他毕竟是头一回纳妾,不晓得轻重。往后他知道了,就不会再这样了。
罗衣注意过下人们的言行,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许连山这几日的脸色不好,微微笑了。
她穿上自己最光鲜的一身衣裳,戴上一套新打的珍珠头面,带着小兰去花园里散步。
“快过年了,小兰你说,我要不要做几套新衣裳?”
“夫人,您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啊,您这几个月都做了多少衣裳了?没上过身的都有七八件,太浪费了,您别再做了。”
“可是昨日我路过蝶兰坊,看到他们新出的几套衣裳,可真是好看啊!”
“奴婢也看见了,的确好看,不怪他们家是最受欢迎的成衣铺子。“
“尤其红色的那一套,又鲜艳又喜庆,多衬气色啊!这就快过年了,穿上最合适了……”
不远处,一道纤柔的身影悄悄离开。
罗衣住了口。
“夫人,您教奴婢说那些话,就是为了给金姨娘听的?”小兰也住了口,好奇地问罗衣。
她很不解。金香儿打扮得好看了,对夫人有什么好处呢?
“咱们等金姨娘的新衣裳穿。”罗衣笑道。
两日后,罗衣在花园里散步时,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鲜艳红衣的金香儿。
正是蝶兰坊的那一套,价值六十八两银子。
见到罗衣,金香儿笑着迎上来:“妾给夫人请安。”
她一举一动,都十分刻意,把娇柔之美摆到了极致。
“衣裳不错。”罗衣对她点点头。
金香儿的眼里露出得意:“是蝶兰坊这一季的新款,大爷买给妾的。”
罗衣的目光落在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淤红上,点了点头:“大爷疼你,你也要争气,早日生个孩子,给大爷承欢膝下。”
金香儿脸色微变,咬了咬唇,低下头道:“是,妾记住了。”
她进门有几个月了,许连山只近她的身,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被罗衣这样一点,方才的得意顿时散去大半。
“夫人,您怎么还劝她给大爷生孩子?叫奴婢说,她永远怀不上才好呢!”小兰没忍住道。
她知道罗衣不喜欢她说这些话,已经很少主动说起了,可是总有些时候忍不住。
“你不懂。”罗衣淡淡地道。
从没得到过,算不得难过。只有得到了再失去,才痛彻心扉。
小兰看着她淡淡的模样,心里果然不懂,她摸了摸莫名发凉的后背,说道:“这里空旷,风大,咱们回屋吧?”
“嗯。”罗衣点点头。
年关将至,节礼也要备起来了。
罗衣如今手里不缺钱,开始给李曼娘许久不联络的娘家人备年礼。
“夫人,您今年可要备厚一点。”小兰觑着罗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从前咱们手里没钱,受大爷辖制也就罢了,如今手里有了钱,可要好好备一份年礼。”
小兰的本意是出一口陈年恶气,因为随着许连山越来越有钱,待岳家却越来越淡漠,为此惹得李曼娘伤心了好些回。
罗衣点点头:“那是自然。”
但也不好太过。免得家里人收到后,反而担心。
她想了想,给李曼娘的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大弟、弟媳,及几个侄子侄女各扯了足够做两身衣裳的细棉布,又给几个侄子侄女打了些好看的银裸子,最后买了些猪肉、鸡蛋、米面、糕点等,托人送回去。
秀水村离城里不远,赶牛车也就半日的工夫,本来罗衣可以亲自送回去的,但她到底不是李曼娘,因此只是买了节礼,并未回去。
她才叫人把年礼送回去,许连山就来了。
却不是追究她送年礼的事,他的心压根不在这里,根本未曾注意到。
“曼娘,你散心了这么久,该好了吧?”他一进门就问道。
罗衣抬头看他,就见他眉眼间掩不住焦虑,心下猜测他的来意。
“嗯,好些了。”她笑着回答,“比先头知道你要纳妾时,好了不少的。”
许连山听得她的话,心里一刺,不由皱起眉头来:“曼娘,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看不开?”
他纳妾怎么了?她如今不年轻也不鲜嫩了,亲热时索然乏味,他纳个妾怎么了?又没休了她,她不知感恩便罢了,居然屡屡招他不痛快!
罗衣看他一眼,低下头道:“再给我一段时日,我会尽数抛开的,请许郎不要催我。”
“……我没有催你。”许连山拧起眉头,他几时催她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催的?
他心里一阵烦躁,只觉得跟她说不通,索性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同你说。这两年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我腾不开手,你帮帮我,把家里的开销管起来吧。”
果然是这件事。
罗衣心底轻笑,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不解:“家里才几个人、几件事?许郎连外头的生意都管得,何况是家里这点小事?”
许家没有多少人。
许连山是穷小子出身,把钱财看的很紧,或者说抠门。他舍不得多买下人,府里除了他身边一个小厮,李曼娘身边一个丫鬟,便只有采买娘子、厨娘、粗使仆役等十来个。
就连金香儿,许连山那样宠她,也没想着给她买个小丫鬟单独伺候。
许连山见她没有一口应下,反而质问起他来,心里顿时觉得:“曼娘真愚顽也。”
一点儿也不像金香儿那样知情识趣。他至今还没休了她,真是天底下难得的有情郎。
“你是我的正妻,也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理当管起来才是。从前是我体恤你,舍不得你劳累,如今我忙不过来,你该帮帮我才对。”许连山理直气壮地道。
罗衣轻轻笑起来。
好不要脸。明明是他扛不住金香儿的索取,既想辖制她的花销,又不想遭埋怨,才叫她来管家。偏他这样说,好大的脸。
罗衣也不拆穿他,只道:“许郎知道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我如今开着一间胭脂铺子,已经是耗尽心神了,实在担不得更多。”
许连山皱起眉头。
他忘了这一茬,原是没想过罗衣开铺子会开得有声有色,还能有不少盈余。
他想起罗衣的铺子有盈余,自己却亏了那么多,心里更不是味儿。
然而不等他开口,罗衣又道:“倘若许郎当真忙不开,不如交给金姨娘?她进府这些日子,我瞧着很是本分,伺候许郎也尽心,许郎交给她可以放心的。”
许连山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叫她管账,就是叫她辖制金香儿花银子。她这样说,是想叫金香儿花空家里?
“她不过是个姨娘,怎么能管账呢?”许连山说着,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在他想来,曼娘不答应,并不是没精力,而是还在生他的气。
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再大的气性,缠绵一番,也该消了,因此他打算今晚歇在这里。
在他的印象里,曼娘就是个棉花做的心肠,只要他给点好声气,她是再也硬不起来的。
许连山打算得很好,但他没想到,罗衣拒绝了他:“许郎今晚是要歇在这里吗?”
“许郎能过来,我心里是很欢喜的。只是自从上回小产后,我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伺候不了许郎。”罗衣一脸歉疚,“而且,我晚上总做噩梦,梦见孩子一身是血的抱着我的脚,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他?我自己做噩梦便也罢了,只不好惊到许郎。”
许连山犹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脱衣服的动作顿在了那里。
他脸色难看之极。
他今年二十有五,膝下却无一子女。上一个孩子,是被他亲手推掉的。
看着罗衣莹白的脸庞,他喉咙里犹如吞了冰冷粘腻的死苍蝇。
“我走了!”他一脸恼怒,穿回衣服,甩手便走。
罗衣轻轻笑起来。
“夫人,您怎么拒绝了?”外头守着的小兰,推门进来,不解地问道:“管家哪里不好?还能叫金姨娘不那么得意。”
管家,就相当于整个内宅都归她管了,这是多好的事啊,夫人为何拒绝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罗衣答道。
第二日,金香儿管家的消息,传遍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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