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还是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压在自己脑袋上,真他娘憋气,尤其,这小子虽不管事儿,却天天跟那些当值太医混在一起,问东问西,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儿,就是那个脾气出了名儿古怪的太医院院正孙济世,都仿佛对他另眼相看,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自己这个御药房的二总管还往哪儿摆。
越想心里越不爽快,望着旁边屋正跟孙济世说话的林杏,脸色越来越阴沉,琢磨怎么想个法儿把这小子料理了,也省的在自己跟前碍眼,还有在他旁边跟前跟后刘玉,一块儿料理了干净。
正想着,外头送药的太监来了,便招呼着礼部当值的人过去点数入库,根本没拿林杏这个御药房的大总管当回事儿。
林杏也不以为意,只是晃荡了过来,在旁边瞧了一会儿,摸了摸篓子里的黄连道:“这是四川味连,品相正好,是一等货,好东西啊,好东西。”
王直呵呵笑了两声:“大总管倒是识货,咱们这御药房炮制的,可是万岁爷跟后宫娘娘们用的药,哪敢轻忽,自然都是一等货,要真是以次充好,奴才怎么对得住太后娘娘跟万岁爷的恩典。”
林杏点点头:“二总管倒真是实心办差,只是二总管心实,下头办事儿的可不一定了……”
王直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林杏呵呵笑了两声:“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二总管被下头人糊弄了,回头要是让人知道,还当是二总管办差不利,岂不冤枉。”
王直阴沉沉看着她:“林兴,你少在爷爷跟前冲大头,你才来几天,懂个屁啊,你今儿这话要是不说明白了,咱家跟你没完。”
他一句话说出来,当值的太医倒是一个个装没听见,别开头去忙自己的事儿,王直后头的徒弟王平可不干了,一指林杏:“真以为自己是大总管了,别做梦了,就凭你,宫里谁不知道卖屁,股得来的体面,边儿呆着是正经,还把自己当成个人儿了……”
小王平话没说完,啪啪就挨了了两巴掌,王平愣愣看着林杏:“你他娘敢打小爷,小爷跟你拼了……”说着几冲上来,要跟林杏撕扯,只可惜还没到跟前呢,不知怎么腿一软,摔在了地上,林杏趁机上去狠狠就是一脚,直踹的王平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御药房的太监大都是王直的人,一看王平吃了亏,摩拳擦掌就要一拥而上,林杏却从腰里抽出一把刀来,正是那天在御膳房剔肉用的,自己使着顺手就要了来,这会儿正好用上,剔刀拿在手里,对着头一个冲上来的小太监,一刀子囊了过去,扑……顿时血就窜了出来,溅了林杏一身一脸都是。
林杏却满不在乎,呵呵笑了两声,把刀子往桌子上一插:“这两天咱家心里烦闷,不见点儿血,我这心里头总觉着不痛快,不怕死的就过来,咱家今儿成全了他。”
林杏的个子虽小,气势却一点儿不差,单腿岔开踩在板凳上,看了看手里的血,呵呵直笑:“这大冷的天,倒暖了手,只可惜太少了点儿。”说着看向那些太监。
虽说在御药房当差,跟着王直没少干缺德事,可这样血刺呼啦的场面,也没见过啊,顿时就怯了,一个个往后退,没一个敢往前去的,眼里不自觉露出惧意,仿佛林杏是地狱来的阎罗王一般。
林杏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自己隐忍了几天,终于找到个机会发作,这一次就得把这些人吓住才行,这威头一次要是立不住,往后再想立就难了。
不止太监,连那几个当值的太医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大总管,竟还是个狠角色。
王直到底见过大世面,愣怔一刻,回过神来:“大总管好大的威风,莫非忘了这是宫里,就算是底下的奴才,也是人命,你直接用刀子捅了,待会儿慎刑司的人来了,咱家倒要看看,你该如何交代。”
林杏:“交代什么,二总管莫不是忘了,咱家才是御药房的大总管,王平对咱家不敬,敢跟咱家动手,不教训一下吃点儿亏怎么行,咱家这是教他们长记性呢。”
王直:“即便就教训奴才,也没有直接要命的,你还有没有王法。”
林杏凉凉的看了地上的小太监一眼:“谁说我要他的命了,我是看这小子有点儿淤血之症,我这一刀是给他治病呢。”
王直忍不住笑了:“你当这是哪儿,由得你胡说八道,你这刀子都囊到人身上了,还说什么治病。”
林杏看了看旁边不吭声的孙济世:“是不是治病,你我说了都不算,这不孙院正在这儿呢吗,让他给这奴才瞧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王直倒有些犹豫了,心说,这小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莫非自己看错了,又低头瞧了那小太监一眼,血虽不流了,人却没醒过来,躺在地上瞧着倒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儿,顿时有了底气,跟孙济世一拱手:“还请孙大人瞧瞧,一会儿慎刑司的人来了,也好做个见证。”
孙济世对林杏是颇有印象的,当日因为一碗清蒸驴肉,侍膳总管周和才倒的霉,这个林兴后来居上,代替周和成了御前的侍膳总管。
而且,宫里前些日子都在传万岁爷瞧上了他,天天留在暖阁里头抄经,太后娘娘跟皇上还因为他冲突了起来,皇上一怒之下杖毙了慈宁宫的俩嬷嬷,这事儿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
后来倒不知为什么,这小子忽然就跑到了御药房来当大总管了,宫里私底下都传说林兴失了宠,依孙济世看,此话不可信,要真失宠,不过一个奴才罢了,直接发落下头干秽差不就得了,哪用得着弄到御药房来当大总管。
孙济世在御药房十几年了,深知御药房的水有多深,即便自己这个太医院的院正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跟王直计较,知道王直后头是太后娘娘,真计较了,没自己什么好儿,他虽耿直,却也知道自保之道。
林兴一来御药房,孙济世就大概明白,皇上这是要下手整治御药房了,只不过,着实替林兴捏了把汗,王直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不禁贪婪还心狠手辣,当初曹化多大的体面,不一样让他弄死了吗。
即便一直知道曹化的死有蹊跷,却始终弄不明白,王直是怎么下的手,一个曹化都死了,如今林兴来了能有好儿吗,只是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掺合的,就在旁边瞧着。
前两天还纳闷来着,就他的印象,林兴可不是个能忍下气的,别看年纪不大,心机手段都相当厉害,不然,也不会从一个洒扫处的小太监混到御前去了。
来了御药房,不知怎么倒转了性,天天儿跟逛庙似的,来回溜达,对于王直的冷言冷语只当没听见,不过倒真懂医理,这两天跟自己说的问的,无论药材还是病症都颇为内行,弄得孙济世都摸不清她的底了。
儿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孙济世知道就算自己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林兴这是摆明了要把自己拉进来。
济世也着实好奇,林兴这看似杀人的一刀,怎么就成了治病?
下身子先探了探小太监的呼吸,呼吸平稳,拿起小太监的手腕搭了搭脉,不禁愣了愣,又看向小太监的刀伤,更为惊愕,抬头看着林杏发呆,不知琢磨什么呢。
他不着急,有人着急,王直急忙道:“何五如何了,到是活了死了,孙大人倒是说句话啊。”
孙济世缓缓站了起来,仍是看着林杏,眼里有深深的迷思,这是凑巧了?还是她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医术,实在有些拿不准。
听见王直问自己,遂开口道:“从脉象上来看,这位公公并无不妥,六脉平和,不过之前大概有血逆之症,如果本官所料不差,林公公这一刀的确是为了治病。”
孙济世一番话,别说王直了,御药房有一个算一个,都傻眼了,刚明明亲眼瞧见林兴一刀囊了过去,这怎么就成治病了。
王直自是不信,扫了一眼周围:“谁跟何五是一屋的?”
话音刚落站出来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奴,奴才跟何五是一屋的。”
王直看了他一眼:“你说说,何五这几日可有什么病症?”
那小太监道:“何五最近总闹热的慌,大半夜没事儿就往院子里站着去,有时还会呕血,除了这些,看起来倒不觉有什么病。”
孙济世点点头:“这就对上了,这位公公血热妄行以至血不归经,故此时常呕血,因血热逆行,便觉五心烦热,故此常嫌热,这正是血热之症,林公公这一刀下去,放了淤血出来,血归经脉,自然六脉平和,只本官实在奇怪,林公公既不知这小太监的症状,又没有亲自诊脉,怎么就断定他有血热妄行之症,用这个法子来治。”
林杏笑了:“孙大人,莫非忘了医之一道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这往望诊才是诊法之首,这个叫何五的,大冷的天穿的如此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冷,便能断定有实热,加之他脸色通红,隐约有躁动之意,故此,咱家断定他是血热妄行,以至血不归经,需用放血疗法最能见效,虽说这小子以下犯上,要跟咱家动手,咱家却本着菩萨心肠,给了他一刀,这一刀可不是为了了结他,而是帮他治病。”
林兴说到此,地上躺着的何五醒了过来,看见自己的胳膊上的血,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找林杏拼命。却被旁边的小太监一把拽住,磕磕巴巴的问他:“你,你感觉如何?”
何五瞪了他一眼:“小爷好着呢,这会儿浑身都舒坦了,你拉着我做什么?这卖屁,股的小子捅了小爷一刀,小爷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未说完就给旁边的小太监一把捂住了嘴:“何五你可别胡说了,孙大人都说了,大总管这是给你治病呢,你是不是觉得好了很多,这就是了,孙大人说你有血热妄行之症,大总管那一刀正好给你放了血,如今你的病可全好了。”
何五都傻了,摸了摸自己,看了看周围,顿时傻在当场。
王直哪想到有这番变故,踢了何五一脚:“滚边儿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阴测测的看了林兴几眼:“想不到林公公还是医道高手。”
林杏:“高手不敢当,只不过凑巧懂得些医理罢了。”
王直哼了一声:“即便你囊何五一刀是为了给他治病,却也不能信口雌黄,说御药房采办的药材有问题,这可是欺君的大罪,谁能担待的起。”
林杏笑了:“二总管可别误会了我的好意,我是提醒二总管,别让人蒙了,自己反倒担了不是,不说别的,就说今儿这黄连,按理说呢,品相不差,可算是一等品,只不过这毛须未清,又带着些许湿气,就落了下乘,别的还好说,这份量上怎么算,这湿黄连跟晒干的,可差着不少呢,这不是以次充好的问题了,这是欺上瞒下,咱家可以断定,这里头必然有人拿了好处,才把这样的东西送到了宫里来,这件事儿非同小可,咱家这就去禀告万岁爷定夺,好好查查这帮无法无天的奴才。”
王直一惊:“你要把此事闹大?”
林杏摇摇头:“不是咱家要把事儿闹大,而是御药房干系万岁爷的龙体安康跟后宫娘娘的凤体,出不得丁点儿差错,咱家既当了这个御药房的大总管,若包庇了此事,岂不跟这些人一样犯了欺君之罪吗。”
林杏左一句欺君,右一句干系万岁爷的龙体,可把底下这帮人吓的魂儿都快没了,这御药房的差事之所以肥,就是能从这些药材上动手脚,以次充好的事儿不敢做,毕竟这么些当值太医呢,不好混过去,也就只能从斤两上找了。
这事儿大家都明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谁在这上头较真儿啊,再说,除了当值太医,别人根本不懂这里头的事儿,哪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
不想,这位新来的大总管倒是个内行,不禁一眼看破了其中机关,还拿住了这个短儿,较起真儿来,这事儿往小里说是缺斤短两,往大里头说,可是欺君要杀头的大罪,真要是查下来,谁也别想活命。
礼部管事的官员脸色都白了,急忙把王直扯到一边儿:“我说王公公,今儿这事儿可不宜闹大,闹大了咱们谁也落不上好,我瞧着大总管也就是趁机立立威,您今儿低低头,咱们就过去了,至于往后,以您的手段,收拾这么个毛头小子还不容易吗。”
王直也知道其中利害,倒也是能屈能伸,嘴巴一咧嘿嘿笑了起来:“倒是咱家误会大总管了,大总管是一心为了咱家着想,生怕咱家被底下的人糊弄了去,咱家领这个情,从今儿起咱们御药房的事儿都听大总管的,您看如何?”
林杏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王直在御药房这么多年,早已树大根深,没这么容易对付,今儿自己也不过让他知道知道,自己不好惹,往后再想做什么,先掂量掂量斤两,有所顾忌。
再有,就是底下这些人,别以为自己来御药房就是当摆设的,自己可还指望着在御药房发笔横财呢,当摆设哪成。
遂也笑道:“二总管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追究,只是往后这生药再进御药房,必须的先过我的眼才行。”
王直脸色一僵,继而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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