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需要谢渊判断所谓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会出现在哪里,他只会给出两个答案,一是原本的楼梯位置,二是二楼最里端走廊的尽头。 毕竟这是一个怪谈嘛。
在很多坊间传闻中,常会提到好好的楼梯突然多了一层,又或者故事主角深夜独自出现在某栋建筑里,走过熟悉的走廊,却发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条向上的楼梯,通向这些主角未知的空间。
然后主角们便会在惊疑和害怕之中,又带着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好奇,抛弃了人类对危险的躲避本能,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死亡的路。
而实际上操纵着主角们的是一张张传播着这个故事的嘴,它们希望故事有更多波澜,所以赐给主角机智和大胆,却让主角在最初就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故事经不起推敲,但听众本来要的就不是逻辑,而是想在平凡的生活里,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足够特殊的世界。
所以怪谈只是怪谈,而并非真实。
换句话说,怪谈中起码有一半的元素是人类所想,人类所渴望。
也正因如此,怪谈必然有着规律和足以让人全身而退的漏洞,因为即便一个怪谈在口口相传中早已和最初的版本南辕北辙,人类也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刻在所有活物基因里的本能。
谢渊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分辨“人言”与“真相”的区别,纷纷扰扰的虚妄和神秘,实在是太容易抹去一个活人的智慧了,但与之相反,只要懂得把握其中的平衡……
推测出怪谈的过程、结果、捷径、乃至破解的方法,都变成了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哪怕在有些故事中给多出来的阶梯按上了“上去必定死亡”这种看似无解的设定,也只是虚假的无解,就像鬼城中咖啡馆的老板娘一样——
不上去就好了,不靠近就好了。
其实谢渊也没有想到现实中会出现一个基站,会出现这种“怪谈游戏”,浮于表面的危险与更深层的支撑怪谈的真相在游戏里诡异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更合理也更恐怖的故事。
虽然他一度痛苦于鬼城的存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是说已经习惯也好,还是“心理扭曲变态”了也好,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抵触更完美的“怪谈们”的出现,甚至对此有些超乎寻常地感兴趣。
他想听见基站给他带来的新故事。
像是一个人往下坠落,触到底部之后,他看不见头顶的光明,却也摸不到更深的黑暗,某一天,他认为的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隙,往下看去,那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
在自知已经回不到原点的情况下,谢渊会选择跳下去的。
时间悄然地流动。
一楼疯狂的音乐声透过厚厚的地板,固执地在二楼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谢渊在走廊中慢慢地前进,他会挑选最合适的时机,避过站岗人员的视线——制造点动静控制站岗人员们视线的朝向,真做起来远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为人们都相信着自己,大脑神经宁愿认为一切突兀的举动都是自己的灵光一闪,也不会优先去怀疑这是自己被暗示的结果。
当他终于来到楼梯口,看见那本不该存在的向上延伸的楼梯时,只觉得毫无意外,又理所当然。
口袋里的身份证明微微发热,谢渊踏上了那条楼梯。
周围的灯光昏暗而隐晦,楼梯一眼望不到头。
他一路向上走着,两侧的墙壁逐渐被黑暗侵蚀,几分钟之后,他仿佛走在一个悬空于黑暗之中的无尽长廊,左右都是令人心悸的黑,楼梯本身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本应是神秘到有些令人敬畏的场景,谢渊却拧起眉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爽地吐槽到:“这么高,我是来爬山的么。”
还在这儿玩“一线天”?
周围的空气似乎震颤了两下,传来人类无法理解的情绪,下一瞬间,谢渊前方的楼梯上浮现出了血红的油漆,一个大而潦草的红色箭头跨越了好几阶,上头是血红色的“快到了”三个字。
视线尽头的楼梯被黑暗消融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孤零零矗立在那里的门。
谢渊:“……”
原来这“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听得懂人话。
他是不是几分钟前就该嫌弃一下的。
快走几步,他很快来到了门前,没有犹豫,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搭在门上用力一推。
门被打开了,声音很轻微,似曾相识的光芒从门内渗透出来。
门里的补给站竟然是雨耕酒吧一楼吧台的样子。
不过此处空间就要比一楼小得多,大约只有50几平方,只囊括了吧台和几张卡座。
吧台里,调酒师正拿着一瓶酒,手臂前倾,坐在吧台的一位客人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旁边站着红裙女人,正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的男伴身上。
卡座里,每个人的坐姿都不尽相同。
这个画面,在“补给站”中被永恒的定格着。
谢渊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补给站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像雕塑一般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在光影交织中,一张张被怨念、悲悯、愤怒、疯狂和憎恶渗透入骨的脸也随之凝固。
这是什么鬼……酒吧主题蜡像馆?
他走到那个红裙女人面前,女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后依偎在同伴身上,但那张脸上却只有极为强烈的憎恶表情,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瞪得很大,两行血泪沿着眼角一路流经面颊。
她不会动,也不会呼吸,血泪似乎也不带任何温度,只有强烈的情感透过她的表情朝谢渊宣泄。
谢渊沉思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戳一下红裙女脸上的血液,旁边突然多出一个有些英气的女声:“哈,你喜欢这一款?那也不能在这里做出些变态行为哦~”
他眼睛一眯,猛得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穿一身男装的年轻女孩混在卡座中的“蜡像”之间,十分惬意地翘着二郎腿,朝他晃了晃手中红酒。
“你——”谢渊眼底闪过一丝谨慎,卡座那边本来就暗,刚刚他一眼扫过的时候,其实有看到这个女孩,但对方刻意没有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和身旁那些“假人”没有区别。
“噗哈哈,该不会真吓到了吧?”女孩放下二郎腿,借着惯性站了起来,径直来到谢渊身旁,往吧台上一靠,唇上涂抹的口红和她手里的红酒颜色有些相似,都透着股鲜血般危险的诱惑。
发现谢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唇上,女孩神色中出现些许意味深长,她嘴角向上勾着:“怎么会吓到呢?该不会你刚才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啊,她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漂亮,难道你有独特的癖好?”
谢渊本来在想,这种口红颜色很适合给谢霜当颜料,就听见这女孩开始调侃他的x癖,他抬眼,淡淡地说:“没有这种兴趣。”
“那你刚才~”女孩明显是在故意开他的玩笑。
谢渊并不打算搭理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但很显然,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来到补给站的游戏参与者,而且应该比他懂得多。
既然送上门来了,还一副很喜欢交谈的态度,不在她身上得到点信息就说不过去了。
“这些是什么?”谢渊知道自己面对这种女孩的优势在哪,他面无表情地问着,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尸体、蜡像,还是人偶?”
“哈?”女孩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第一次来补给站?”
谢渊歪了歪头,故意表现得略显茫然,用沉默承认了这个问题。
“难怪……会被我吓到,还对这些人这么好奇。”女孩果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挑了挑眉,“补给站本质上也是个怪谈,特色就是这样,会塑造出当前坐标建筑里的特有氛围,这些人嘛……不是任何生命,只是补给站的一种表现形式,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凝聚物的展示架。”
她伸手,指向红裙女人胸口处的一枚水晶项链:“这就是凝聚物,它由憎恶的过往凝聚而成,相应的力量也与之有关,所以这个展示架的表情才是憎恶。”
“哦。”谢渊瞬间懂了,他扫过这处空间,一个展示架代表一个凝聚物的话,这个补给站里还剩十七种凝聚物卖。
“真是的,本来以为会挑选这个补给站的,不是大恶人就是老玩家,没想到让我捡到一个新手。”女孩把红酒杯随意放到吧台台面上,打量着谢渊戴着口罩的脸,“这里可是三个补给站中最难进入的,新人应该去西边那一个,就在马路边上,可不用费那么大劲跑到雨耕酒吧二楼来。”
“基站告诉我,这个补给站离我最近。”谢渊偏过头,“它根本没告诉我其他补给站的位置。”
“啊……看来基站很信任你的能力。”女孩貌似了然了,而后重新挂上那种探究和调侃的笑,“不过,你一个新人看到前辈,居然一点也不慌的呀。”
慌了你就不会和我说这些了,只会感到无趣地走开——谢渊的思维清晰得很,他正在试图解析这个女孩子的心理。
看上去很冷酷,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需要帮助的茫然,而且并没有很严重的排斥与不礼貌的人,应该是明面上实力优于他的女孩会感兴趣的,从而,他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很多信息。
谢渊平时不喜欢和人相处,不代表他不会掌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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