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鹰王也摇着头笑道:“你这糟老头子真不懂得女人,难怪要做一辈子的老光棍了——你以为那女人真的是架子大么?”
屠啸天道:“难道不是?”
独臂鹰王道:“她这么样做,并不是真的架子大,只不过是在吊男人的胃口。”
屠啸天道:“吊胃口?”
独臂鹰王道:“不错,她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等得愈久,心里愈好奇,愈觉得这女人珍贵,那种一请就到的女人,男人反会觉得没有意思。”
屠啸天抚掌笑道:“高见,高见……想不到司空兄非但武功绝世,对女人也研究有素。”
独臂鹰王大笑道:“要想将女人研究透彻,可真比练武困难得多。”
他突然顿住笑声,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悄悄笑道:“来了。”
这句话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就连海灵子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瞧,他也实在想瞧瞧,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出色的女人。
门是开着的,却挂着帘子。
帘下露出一双脚。
这双脚上穿的虽只不过是双很普通的青布软鞋,但样子却做得很秀气,使得这双脚看来也秀气得很。
虽然只看到一双脚,独臂鹰王已觉得很满意了。
他那特大的脑袋已开始在摇,一只发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这双鞋,眼珠子都似乎快凸了出来。
只听帘外一人道:“我可以进来吗?”
声音是冷冰冰的,但却清脆如出谷黄莺。
独臂鹰王大笑道:“你当然可以进来,快……快请进来。”
脚并没有移动,帘外又伸入了一只手。
手很白,手指长而纤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很整齐,但却并不像一般爱打扮的女人那样,在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
这只手不但美,而且很有性格。
只看这只手,已可令人觉得这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独臂鹰王不停地点着头笑道:“好!很好……好极了……”
只见这只手缓缓掀起了帘子。
这与众不同的女人终于走了进来。
在屠啸天想象中,架子这么大的女人,一定是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甚至满身珠光宝气。
但他错了。
这女人穿的只是一身很浅淡、很合身的青布衣服,脸上看不出有脂粉的痕迹,只不过在耳朵上戴着一粒小小的珍珠。
屠啸天觉得很吃惊,他想不到一个风尘女人打扮得竟是如此朴素,甚至可以说连一点打扮都没有。
他吃惊,因为他年纪虽不小,对女人懂得的却不多,而这女人对男人的心理懂得的却太多了。
她知道自己愈不打扮,才愈显得出色脱俗。
男人的心理的确很奇怪,他们总希望风尘女子不像风尘女子,而像是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闺秀。
但他们遇着个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女人,他们又偏偏要希望这女人像是个风尘女子了。
所以,风尘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子就一定会红得发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风尘女子,也一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
赵无极虽然怕老婆,但怕老婆的男人也会偷嘴的。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男人,正如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猫。
他玩过很多次,在他印象中,每个风尘女子一走进来时,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当然是职业性的笑容。
但这女子却不同。
她非但不笑,而且连话也不说,一走进来,就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坐着,简直像是个木头人。
只不过这木头人的确美得很。
她年龄似乎已不小了,却也绝不会太大,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一点往上吊,更显得妩媚。
独臂鹰王的眼睛已眯了起来,笑着道:“好!很好……请坐请坐。”
这女人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经坐下了。”
独臂鹰王笑道:“很对!很对!你已经坐下了,你坐得很好看。”
这女人道:“那么你就看吧,我本来就是让人看的。”
独臂鹰王拍着桌子,大笑道:“糟老头,你看……你看这女人多有趣。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和别人不同,居然敢给我钉子碰。”
若是别人给他钉子碰,他不打扁那人的脑袋才怪,但这女人给他钉子碰,他却觉得很有趣。
唉!女人真是了不起。
屠啸天也笑了,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能不能将芳名告诉我们?”
这女人道:“我叫思娘。”
独臂鹰王大笑道:“思娘?……难怪你这么不开心,原来你是在思念你的娘,你的娘也和你一样漂亮吗?”
思娘也不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独臂鹰王大叫道:“等等,等等,你要到哪里去?”
思娘道:“我要走。”
独臂鹰王怪叫道:“走?你要走?刚来了就要走?”
思娘冷冷道:“我虽是个卖笑的女人,但我的娘却不是,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要听你们拿我的娘来开玩笑的。”
她倒是真懂得男人,她知道地位愈高、愈有办法的男人,就愈喜欢不听话的女人,因为他们平时见到的听话的人太多了。
只有那种很少见到女人的男人,才喜欢听女人灌迷汤。
独臂鹰王果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道:“对对对,以后谁敢开你娘的玩笑,我先扭断他的脖子。”
思娘这才一百个不情愿地又坐了下来。
赵无极忍不住道:“姑娘既然不喜欢开玩笑,却不知喜欢什么呢?”
思娘道:“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不喜欢。”
独臂鹰王大笑道:“说得妙,说得妙!简直比别人唱的还好听。”
赵无极笑道:“姑娘说的既已如此好听,唱的想必更好听了,不知姑娘是否能高歌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耳福。”
思娘道:“我不会唱歌。”
赵无极道:“那么……姑娘想必会抚琴?”
思娘道:“也不会。”
赵无极道:“琵琶?”
思娘道:“更不会。”
赵无极忍不住笑了,道:“那么……姑娘你究竟会什么呢?”
思娘道:“我是陪酒来的,自然会喝酒。”
独臂鹰王大笑道:“妙极妙极,会喝酒就已够了,我就喜欢会喝酒的女人。”
这位思娘倒的确可以说是“会喝酒”,赵无极本来有心要她醉一醉,出出她的丑态。但思娘酒喝得愈多,眼睛就愈亮,简直连一点酒意都看不出,赵无极反而不敢找她喝酒了。
独臂鹰王也没有灌她酒——他是个很懂得“欣赏”的男人,他只希望他的女人有几分酒意,却不愿他的女人真喝醉。
他也很懂得把握时候。
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自己先装醉了。
赵无极也很知趣,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笑着说道:“司空兄连日劳顿,此刻只怕已有些不胜酒力了吧?”
独臂鹰王立刻就站了起来,道:“是,是,是,我醉欲眠……我醉欲眠……”
赵无极忙道:“马掌柜的早已在后院为司空兄备下了一间清静的屋子,就烦这位姑娘将司空兄送过去吧。”
思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拒绝。扶着独臂鹰王就往外走,好像对这种事已经习惯得很。
屠啸天失笑道:“我还当她真的有什么不同哩,原来到最后还是和别的女人一样。”
赵无极也笑道:“到了最后,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尤其这种女人,她们根本就是为了要‘卖’才出来混,不卖也是白不卖。”
屠啸天笑道:“只不过这女人‘卖’的方法实在和别人有些不同而已。”
马回回为独臂鹰王准备的屋子果然很清静。
一进了门,思娘就将独臂鹰王用力推开,冷冷道:“你的酒现在总该醒了吧?”
独臂鹰王笑道:“酒醒得哪有这么快!”
思娘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有醉,你以为我不知道?”
独臂鹰王的酒果然“醒”了几分,笑道:“醒就是醉,醉就是醒,人生本是戏,何必分得那么清?”
他自己找着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喃喃道:“酒浓于水,水的确没有酒好喝。”
思娘冷冷地瞧着他,道:“现在我已送你回来了,你还想要我干什么?”
独臂鹰王用一只手拉起她的一只手,眯着眼笑道:“男人在这种时候想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懂?”
思娘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是那种女人,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做那种事?”
独臂鹰王笑道:“我就凭这个。”
他大笑着取出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抛在桌上,眼角瞟着思娘,道:“这个你要不要?”
思娘道:“我们出来做,为的就是要赚钱,若非为了要赚钱,谁愿意被别人当作酒罐子?”
独臂鹰王大笑道:“原来你还是要钱的,这就好办多了。”
他又拉起思娘的手,思娘又甩开了,冷冷道:“我虽然要钱,可是我也得选选人。”
独臂鹰王的脸色变了,道:“你要选怎么样的人?小白脸?”
思娘冷笑道:“小白脸我看得多了,我要的是真正的男人。”
独臂鹰王展颜笑道:“这就对了,你选我绝不会错,我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思娘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道:“我要的是了不起的男人,你是吗?”
独臂鹰王道:“我当然是。”
思娘道:“你若是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让我瞧瞧,能令我心动,就算一分银子都没有,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跟你……”
独臂鹰王大笑道:“你不认得我,自然不知道我有什么了不起,但江湖中人一听到我的名字,我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思娘道:“吹牛人人都会吹的。”
独臂鹰王道:“你不信?好,我让你瞧瞧!”
他的手轻轻一切,桌子就被切下了一只角,就好像刀切豆腐似的。
思娘淡淡道:“好,果然有本事,但是在我看来还不够……”
独臂鹰王笑道:“不管你够不够,我已等不及了,来吧。”
他轻轻一拉,思娘就跌入他怀里。思娘闭着眼,动也不动,道:“你力气大,要强奸我,我也没法子反抗,但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该要女人自己心甘情愿地跟他。”
独臂鹰王的嘴不动了,因为他的手已在动。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比两只手的男人动得还要厉害。
思娘咬着牙,冷笑道:“亏你还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欺负女人的男人非但最不要脸,也最没出息。我倒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独臂鹰王喘着气,笑道:“你以为我是哪种人?”
思娘道:“我看你长得虽丑,倒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所以才会跟你到这里来,若换了那三个人,就算醉倒在地上,我也不会扶一把。”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谁知我竟看错了你,但这也只好怨我自己,怨不得别人……好,你要就快来吧,反正这种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的。”
独臂鹰王的手不动了,人也似已怔住。
怔了半晌,他才跳了起来,大叫道:“你究竟要我怎样?”
思娘坐起来,掩上衣襟,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会杀人,别人都怕你,但这都没什么了不起。”
独臂鹰王道:“要怎样才算了不起?”
思娘道:“我听人说,愈有本事的人,愈深藏不露,昔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人才觉得他了不起,他当时若将那流氓杀了,还有谁佩服他?”
独臂鹰王大笑道:“难道你要我钻你的裤裆不成?”
思娘居然也忍不住笑了。
她不笑时还只不过是个“木美人”,这一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若有男人见了不心动,必定是个死人。
独臂鹰王自然不是死人,直着眼笑道:“我司空曙纵横一世,但你若真要我钻你裤裆,我也认了。”
思娘嫣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眼波流动,接着道:“譬如说,我虽打不过你,但你被我打了一下,却肯不还手,那才真正显得你是个男人,才真正有男子汉的气概。”
独臂鹰王大笑道:“这容易,我就被你打一巴掌又有何妨?”
思娘道:“真的?”
独臂鹰王道:“自然是真的,你就打吧,打重些也没关系。”
思娘笑道:“那么我可真的要打了。”
她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
独臂鹰王居然真的不动,心甘情愿地挨打。
这就是男人。可怜的男人,为了要在女人面前表示自己“了不起”,表示自己“有勇气”,男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思娘娇笑着,一掌轻轻地打了下去。
她出手很轻,很慢,但快到独臂鹰王脸上时,五根手指突然接连弹出,闪电般点了他四处大穴。
独臂鹰王显然做梦也想不到有此一招,等他想到时,已来不及了——他自己变成了个木头人。
思娘已银铃般娇笑起来,吃吃笑道:“好,独臂鹰王果然有大丈夫的气概,我佩服你!”
独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将冒出火来,但嘴里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整张脸已完全麻木。
思娘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更不必难受,无论多聪明的男人,见了漂亮女人时也会变成呆子的。”
她娇笑着接道:“所以有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能将一些老奸巨猾的老色鬼骗得团团乱转,世上这种事多的很……”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在独臂鹰王身上搜索。
独臂鹰王穿着件很宽大的袍子。
他方才提在手上的黄布包,就藏在袍子里。
思娘找出这包袱,眼睛更亮了。
解开黄布袱,里面是个刀匣。
匣中刀光如雪!
思娘凝注着匣中的刀,喃喃道:“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以为我一个人就夺不到这把刀?你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女人了,女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男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唉,了不起的女人!
风四娘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但风四娘毕竟还是个女人。
女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就看不到危险了。
——世上大多数色狼,都知道女人这弱点,所以使用些炫目的礼物,来掩护自己危险的攻击。
风四娘全副精神都已放在这把刀上,竟未看到独臂鹰王面上露出的狞笑。
等她要走的时候,已来不及了!
独臂鹰王猿猴般的长臂,突然间闪电般伸出,擒住了她的腕子,她半边身子立刻发了麻,手里的刀“当”地掉到地上!
这一招出手之快,竟令她毫无闪避的余地。
独臂鹰王咯咯笑道:“你若认为我真是呆子,就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男人了,男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女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风四娘的一颗心已沉到了底,但面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剩下的唯一武器,就是微笑。
她用眼角瞟着独臂鹰王,甜笑着道:“你何必发脾气?男人偶然被女人骗一次,岂非也蛮有趣的,若是太认真,就无趣了。”
独臂鹰王狞笑道:“女人偶然被男人强奸一次,岂非也蛮有趣的?”
他的手突然一紧,风四娘全身都发了麻,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再被他反手一掌掴下来,她的人就被掴倒在床上。
只见独臂鹰王已狞笑着向她走过来,她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脚向他踢了过去。
但这一脚还未踢出,就被他鹰爪般的手捉住。他的手轻轻一拧,她脚踝就像是要断了,眼泪都快疼了出来。
那双薄薄的青布鞋,也变成了破布,露出了她那双纤巧、晶莹、完美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脚。
独臂鹰王看到这双脚,竟似看得痴了,喃喃道:“好漂亮的脚,好漂亮……”
他居然低下头,用鼻子去亲她的脚心。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的脚心不怕痒的,尤其是风四娘,独臂鹰王那乱草般的胡子刺着她脚心,嘴里一阵阵热气似已自她的脚心直透入她心底,她虽然又惊、又怕、又愤怒、又恶心……但这种刺激她实在受不了。
她的心虽已快爆炸,但她的人却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她一面笑,一面骂:“畜生,畜生,你这老不死的畜生,快放开我……”
她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却还是忍不住要笑。
独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冒出了火,突又一伸手,风四娘前胸的衣襟已被撕裂,露出了白玉般的胸膛。
她几乎晕了过去,只觉得独臂鹰王的人已骑到她身上,她只有用力绞紧两条腿,死也不肯松开。
只听独臂鹰王喘息着道:“你这臭女人,这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
他的手已捏住了她的喉咙。
风四娘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反抗,她的眼前渐渐发黑,身子渐渐发软,两条腿也渐渐地放松……
突然间,“砰”的一声,窗子被撞开了。
一个青衣人箭一般蹿了进来,去掠取落在地上的刀!
独臂鹰王果然不愧是久经大敌的顶尖高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晕了头,凌空一个倒翻,长臂直抓那人的头顶!
那人来不及拾刀,身子一缩,缩开了半尺。
只听“咯”的一响,独臂鹰王的手臂竟又暴长了半尺,明明抓不到的地方,现在也可抓到了。
这就是独臂鹰王能纵横武林的绝技,若是换了别人,无论如何,也难再避得开这一抓。
谁知这青衣人的身法也快得不可思议,突然一个旋身,掌缘直切独臂鹰王的腕脉,脚尖轻轻一挑,将地上的刀向风四娘挑了过去。
风四娘左手掩衣襟,右手接刀,娇笑着道:“谢谢你们……”
笑声中,她的人已飞起,蹿出窗子。
青衣人叹了口气,反手一挥,就有一条雪亮的刀光匹练般划出,削向独臂鹰王的肩胛。
这一刀出手,当真快得不可思议。
独臂鹰王纵横数十年,实未看过这么快的刀法,甚至也未看清他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大惊之下,翻身后掠,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也不答话,招招抢攻,只见刀光缭绕,风雨不透,独臂鹰王目光闪动,避开几刀,突然纵声狂笑道:“萧十一郎,原来是你……”
青衣人也大笑道:“鹰王果真好眼力!”
笑声中,他的人与刀突似化而为一。
刀光一闪,穿窗而出。
独臂鹰王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窗外夜色沉沉,秋星满天,哪里还有萧十一郎的人影!
风四娘一面在换衣裳,一面在嘴里低低地骂,也不知咒骂的是谁,也不知在骂些什么。
只不过她面上并没有怒容,反有喜色,尤其当她看到床上那刀匣时,她脸上就忍不住要露出春花般的微笑。
这把日思夜想的割鹿刀,终于还是到手了。
为了这把刀,风四娘可真费了不少心思,很多天以前,她就到这镇上来了,因为她算准这是赵无极他们的必经之路。
在镇外,她租下了这幽静的小屋,再找到马回回;马回回是个很够义气的人,以前又欠过她的情,当然没法子不帮她这个忙。
但独臂鹰王可实在是个扎手的人物,到最后她险些功亏一篑,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若不是萧十一郎……
想起萧十一郎,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她刚扣起最后一粒扣子,突听窗外有人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奉劝各位千万莫要和女人交朋友,更莫要帮女人的忙,你在帮她的忙,她自己反而溜了,将你一个人吊在那里。”
听到这声音,风四娘的脸就涨红了,不知不觉将刚扣好的那粒扣子也拧断了,看样子似乎恨不得一脚将窗户踢破。
但眼珠子一转,她又忍住,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道:“一点也不错,我就恨不得把你吊死在那里,让独臂鹰王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有多黑。”
窗子被推开一线,萧十一郎露出半边脸,笑嘻嘻道:“是我的心黑,还是你的心黑?”
风四娘道:“你居然还敢说我?问我?我诚心诚意要你来帮我的忙,你推三推四地不肯。我来了,你又偷偷地跟在后面,等我眼见就要得手,你才突然露面,想白白地捡个便宜,你说你是不是东西?”
她愈说愈火,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过去,“砰”地将窗子打破了一个大洞,恨不得这窗子就是萧十一郎的脸。
萧十一郎却早已走得远远的,笑道:“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明明是人,怎会是东西?”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的,就让那大头鬼去嗅你的臭脚也好,臭死他更好,也免得我再……”
风四娘叫了起来,大骂道:“放你的屁,你怎么知道我脚臭,你嗅过吗?”
萧十一郎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雅兴。”
风四娘也发觉自己这么说,简直是在找自己的麻烦,涨红了脸道:“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忙,我也不领你的情,因为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只不过是为了这把刀。”
萧十一郎道:“哦!”
风四娘道:“你若真来救我,为何不管我的人,先去抢那把刀?”
萧十一郎摇摇头,苦笑道:“这女人居然连声东击西之计都不懂……我问你,我若不去抢那把刀,他怎会那么容易就放开你?”
风四娘听了萧十一郎的分析,不由得怔住了。
她想想也不错,萧十一郎当时若不抢刀,而先击人,他自己也免不了要被独臂鹰王所伤。
萧十一郎道:“若有个老鼠爬到你的水晶杯上去了,你会不会用石头去打它?你难道不怕打碎你自己的水晶杯吗?”
风四娘板起脸,道:“算你会说话……”
萧十一郎失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自己错了,但嘴里却是死也不肯认错的!”
风四娘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你心里已认了错,已经很感激我,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凶,只要你心里感激我,嘴里不说也没关系。”
风四娘虽然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笑了。
女人的心也很奇怪,对她不喜欢的男人,她心肠会比铁还硬,但遇着她喜欢的男人时,她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
萧十一郎一直在看着她,似已看得痴了。
风四娘白了他一眼,抿着嘴笑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萧十一郎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这机会我怎能错过?”
风四娘笑啐道:“你少来吃我的老豆腐,其实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都知道。”
萧十一郎道:“哦!你几时也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风四娘道:“这次你落了一场空,心里自然不服气,总想到我这儿捞点本回去,是不是?”
萧十一郎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已有了割鹿刀,还要那柄蓝玉剑干什么?”
风四娘失笑道:“我早知道你这小贼在打我那柄剑的主意……好吧,看在你对我还算孝顺,我就将这柄剑赏给你吧。”
她取出剑,抛出了窗外。
萧十一郎双手接住,笑道:“谢赏。”
他拔出了剑,轻轻抚摸着,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剑,只可惜是女人用的。”
风四娘忽然道:“对了,你要这把女人用的剑干什么?”
萧十一郎笑道:“自然是想去送给一个女人。”
风四娘瞪眼道:“送给谁?”
萧十一郎道:“送给谁我现在还不知道,只不过我总会找个合适的女人去送给她的,你请放心好了。”
风四娘咬着嘴唇,悠悠道:“好,可是你找到的时候,总该告诉我一声。”
萧十一郎道:“好,我这就去找。”
他刚转过身,风四娘突又喝道:“慢着。”
萧十一郎慢慢地转回身子,道:“还有何吩咐?”
风四娘眼波流动,取起了床上的割鹿刀,道:“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这把刀?”
萧十一郎道:“不想。”
他回答得居然如此干脆,风四娘不禁怔了怔,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因为……我若猜得不错,这把刀八成是假的。”
风四娘耸然道:“假的?你凭什么认为这把刀会是假的?”
萧十一郎道:“我问你,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这三个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风四娘冷笑道:“三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萧十一郎道:“那么,他们为何要巴巴地将独臂鹰王这老怪物找来,心甘情愿地受他的气,而且还将刀交给他,事成之后,也是他一个人露脸,像赵无极这样的厉害角色,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
风四娘道:“你说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他们要这独臂鹰王做替死鬼,做箭垛子!”
风四娘皱眉道:“箭垛子?”
萧十一郎道:“他们明知这一路上必定有很多人会来夺刀,敢来夺刀的自然都有两下子,所以他们就将一柄假刀交给司空曙,让大家都来夺这柄假刀,他们才好太太平平地将真刀护到地头。”
他叹了口气,接道:“你想想,他们若非明知这是柄假刀,我们在那里打得天翻地覆时,他们三人为何不过来帮手?”
风四娘道:“这……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生怕打扰了司空曙……而且他们本就是住在别处的,马回回只为司空曙一个准备了宿处。”
萧十一郎摇着头笑道:“司空曙带着的若是真刀,他们三个人能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那边么?”
风四娘说不出话来了。
她怔了半晌,突然拔出刀,大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相信这柄刀是假的!”
刀,的确是光华夺目。
但仔细一看,就可发觉这灿烂的刀光带着些邪气,就好像那些小姑娘头上戴的镀银假首饰似的。
萧十一郎拔出了那柄“蓝玉”,道:“你若不信,何妨来试试?”
风四娘咬了咬牙,穿窗而出,一刀向剑上撩了过去。
只听“锵”的一响!
雪亮的刀已断成两半!
风四娘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半截刀也掉落在地上。假如有人说风四娘绝不会老,那么她在这一刹那间的确像是老了几岁。
萧十一郎摇着头,喃喃道:“人人都说女人比男人聪明,可是女人为什么总常常会上男人的当呢?”
风四娘突又跳了起来,怒道:“你明知刀是假的,还要骗我的剑,你简直是个贼,是个强盗。”
萧十一郎叹道:“我的确不该骗你,可是我认得一位姑娘,她又聪明、又漂亮、又爽直,我已有很久没见她的面了,所以想找件礼物送给她,也好让她开心开心。”
风四娘瞪大了眼睛,道:“那……那女人是谁?”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带着温暖的微笑,缓缓道:“她叫作风四娘,不知你认不认得?”
风四娘突然觉得一阵热意自心底涌起,所有的怒气都已消失无踪,全身都软,软软地倚着窗户,咬着嘴唇道:“你呀,你这个人……我认识了你,至少也得短命三十年。”
萧十一郎将那柄蓝玉剑双手捧过来,笑道:“你虽然没有得到割鹿刀,却有人送你柄蓝玉剑,你岂非也应该很开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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