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几百个武士都站了起来,目光齐集到从走廊走过的俘虏身上,金世遗松了口气,心中想道:“幸喜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其中比较重要的几个乃是华山派的杜子祥、崆峒派的方桐和少林派的僧人怀真。
寇方皋哈哈笑道:“西门先生久不涉足江湖,大约认不得各派的主脑人物吧?这些人在他们的本派中至多不过是第二代的大弟子。”司空化笑道:“西门先生不是不认得,但各正门大派的掌门人岂是这样容易就擒的?能捉到他们几个有头面的弟子,也已经是很难得了。来!来!来!献俘事毕,咱们还是回到席上,吃西门先生的庆功酒吧!”
西门牧野面色铁青,冷冷说道:“还有一位,司空大人大约会认得她是什么人!”
只见两个黄衣人押解着一个单独的俘虏上来,却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金世遗大吃一惊,只听得司空化失声叫道:“邙山派的掌门曹锦儿!”
西门牧野淡淡道:“司空大人果然认得,我的本领虽然远远不及大人,但要捉拿个把掌门人,却还不至于像大人所说的那样艰难!”
原来西门牧野之所以迟迟未返,就是为了要捉拿曹锦儿。他探听得曹锦儿的老家在河北涿县,曹锦儿赴邙山主持盛会,留下了儿子媳妇看家。
邙山之战,各大门派吃了败仗之后,齐集嵩山少林寺商量对策,过了几天,毫无动静,有好些人便猜想西门牧野这班人或者已回京报功去了。曹锦儿悬挂家人,怕他们遭受毒手,便和几个师弟回涿县家去接儿子媳妇,痛禅上人劝阻不听,只好加派了四个武功最高的大弟子大智、大悲、怀仁、怀真与她一道同去。
想不到她的儿子媳妇早已先得了风声逃了,反而是西门牧野这班人埋伏在她的家中,曹锦儿一来,无异自投罗网,当下展开了一场恶战,曹锦儿和少林弟子怀真被擒,西门牧野怕她有后援来到,既然擒获了最重要的人物曹锦儿,便舍弃了其他的人,连夜赶回京都。
那黄衣人洋洋得意的大声报道:“解到人犯一名,邙山派掌门曹锦儿!”大厅里登时哄动起来,“哈,果然是曹锦儿!”“让开,让开,待我看看名震江南的邙山派掌门人是什么样子?”“哈,哈,原来是个糟老婆子!”“吕四娘在生之日,邙山派何等声威,想不到她的后任如此脓包!”“吕四娘若还在生,也得活活给她气死!”冷嘲热讽,议论纷纷。
金世遗把眼望去,只见曹锦儿鹤发鸡皮,形容枯槁,她本来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的,虽然年过五旬,仍未显露老态;但现在相隔不及一月,她已似是老了十年。连金世遗都几乎认不得她了。但是她虽然憔悴不堪,脸上仍然保有那一股倔强的神色。
金世遗心中想道:“这老婆子虽然令人讨厌。到底是之华的掌门师姐。”心念未已,忽听得曹锦儿“呸”的一声,喝道:“鼠子焉敢辱我!”突然摔脱出来,一头向柱上撞去。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出手,厉胜男笑道:“这老婆子死不了,你急什么?”那两个黄衣人哈哈笑道:“你要死么,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原来西门牧野将她擒获之后,早已用阿修罗花配制的药末,用金针挑破她的皮肤,渗人她的血管中了。阿修罗花能令筋酥骨软;所以此刻的曹锦儿,实是比一个普通人还不如,内力使不出来,撞到柱上,额角肿起了好大一个包包,徒然疼痛而已。那两个押解她的黄衣人早已知道她无力自杀,有意令她出乖露丑,要不然焉能让她挣脱。
卫士将曹锦儿扶起,押入内牢。寇方皋等人重行入席。司空化道:“曹锦儿虽是邙山派掌门,但却并非首犯。”西门牧野道:“怎么,邙山派不是朝廷的死对头吗?皇上就曾亲口对我说过,其他各派也还罢了,邙山派的人一个也不能饶。”寇方皋道:“西门兄有所不知,这曹锦儿虽然位居掌门,但在邙山派中的地位,却尚不及他的师弟翼仲牟。”西门牧野道:“这是何故?”寇方皋道:“曹锦儿的夫家是涿县的大粮绅,曹锦儿虽不依附朝廷,却也不怎样与朝廷作对,她的师弟翼仲牟兼任丐帮帮主,却是屡屡与朝廷作对之人。所以你拿了曹锦儿,固然算得功劳一件,却还不如拿了翼仲牟的功劳之大。”司空化又道:“还有天山派的唐晓澜夫妇,那更是皇上所欲得而甘心的人。皇上没有对你说过吗?”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故意将西门牧野的功劳贬低,西门牧野正在得意上头,被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愤然说道:“在旁边说说风凉话倒容易,可惜真要动起手来,可用的人就少了。”
话意明显之极,即是说司空化对这次邙山之战袖手旁观,而所派去的御林军军官又毫不中用。白良骥面色铁青,司空化也勃然变色。寇方皋急忙调解道:“现在大功尚未告成,咱们必须同心戮力,不可作意气之争。这次邙山之战,我们因为听得西门先生说得极有把握,所以派去相助的人少了一些,这也是司空大人不愿与西门先生争功的好意,西门先生不可错怪他了。”连接打了几个哈哈,做好做坏的将两人按了下来,话是调停,其实仍是有些偏袒司空化的。西门牧野碍于他的身份,而且又确实是自己事前在皇帝跟前的话说得太满,要发作也发作不起来。
寇方皋给他们斟满了酒,打个哈哈说道:“咱们都干一杯,再商量破敌之计。”饮过了酒,寇方皋续道:“听说现在各大门派的弟子,都聚集在嵩山少林寺之中。咱们若是有足够的人,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朝廷为了免招物议,此事不能调动大队军官,只可暗中去做,仍请西门先生主持,多选拔一些好手前往如何?司空兄的手下和我的卫士都可任由西门先生差遣。”
西门牧野冷冷说道:“敌方高手如云,非同小可,我请来的这十三位兄弟,他们的本领我素所深知,他们尚可以与敌方的高手一较短长,若是本领稍差的去了反而白赔性命。”言下之意,实是对司空化、寇方皋的手下的本领没有信心。寇方皋比较持重,忍住了气,强笑问道:“听西门先生的话,若是我们所选派的好手,西门先生大约尚未能放心,那就请西门先生亲自选拔如何?”
西门牧野道:“论理我不该僭越,但我既负了皇上的重托,自该谨慎从事,严格选拔,亦是理所该当。就这样吧,请司空大人先把御林军的好手挑选一批送来,让我的弟兄和他们比试,要是谁能够在三十招之内不败,这个人大约也可以去得少林寺了。先挑选了御林军的,然后再挑选宫中侍卫。”
西门牧野此等气焰,司空化先忍受不住了,立即冷冷说道:“我不自量力,也想向西门先生领教几招,看是能不能去得少林寺?”
西门牧野怔了一怔,忙道:“司空大人与兄弟说笑话了,大人武功超卓,兄弟素来是佩服的,焉用再试?哈哈,莫非大人是有心要我献丑,较考我的功夫么?”西门牧野这时已自知说话招忌,想说笑几句,平息司空化的怒气,哪知司空化却板起脸孔,不声不响,来个默认。
西门牧野下不了台,寇方皋正想劝解,忽见一个军官走了过来,向司空化施了一礼,说道:“统领大人,何须亲自下场,有失身份?卑职不才,愿受任何较考,也省得给人讥诮,说咱们御林军中除了统领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了。”说罢,直挺挺地站在席前,眼睛却盯着西门牧野。
司空化听他一说,正中下怀,心里想道:“听说西门牧野武功甚为诡异,我也未必有把握胜他,不如就让此人试试。”便即笑道:“这位甘兄是新来的教头,柳三春的得意高足,内外功夫都已有了几成火候,西门先生可愿意赐他几招么?”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金世遗。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心想:“柳三春是什么东西?他的弟子怎配与我比试!”但司空化极力推荐,他多少有点碍于司空化的面子,“哼”了一声之后,见司空化面色越发难看,只得提高了嗓子嚷道:“无非大师,请来帮忙我选拔赴少林寺的人才。”
一个披着黄袈裟的藏僧应声而起,此人是西藏黄教的高手,西门牧野叫他与金世遗试招,已经觉得有点委屈了他。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是有心想显自己这边的威风,所以才把无非大师叫来,心里想道:“你司空化将此人郑重推荐,我且先扫了你的面子。”他估计无非大师用不了十招,准可以击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军官。
金世遗道:“好,我就先领教这位大师的武功,等下再请西门先生指点。”言下之意,竟是毫不把无非大师放在眼内。西门牧野冷冷说道:“你比试之后再说吧!”
无非大师身材魁伟,足足比金世遗高出一个头,走下场中,以居高临下之势,俯视着金世遗说道:“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
金世遗笑道:“我的武功不拘一格,你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无非大师心道:“好个狂妄的小子,这可是你自讨苦吃!”当下睨了金世遗一眼,淡淡说道:“贫僧从来不用兵器,用的只是这一双肉掌!”
金世遗道:“很好,那么我便使用一只肉掌奉陪。”无非大师练的是大藏掌血手印的黄教秘传功夫,比金刚手铁砂掌等中原同类武功厉害得多,手掌一抬,立即有一股血腥味道冲来。金世遗纹风不动,望着无非大师那血一般通红的手掌笑道:“你的大藏掌功夫也算不错了。可惜还差一点火候。”
无非大师怔了一怔,心道:“这小子怎的识得我的功夫?”要知大藏掌血手印乃是黄教的秘传绝学,休说外人,即算黄教的高级喇嘛,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而金世遗竟敢说他火候未够,焉能不令无非大师吃惊。
金世遗续道:“大藏掌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外表即与常人无异,现在你掌心鲜红如血,抬掌便发出腥风,即是未能返朴归真,最多只有七成火候。”
无非大师惊疑不定,说道:“不错,我只有七成火候,但你敢不敢挡我一掌。”金世遗笑道:“即算你炉火纯青,我亦不惧,何况七成?”
无非大师手掌划了一道圆弧,喝声:“接掌!”居高临下,一掌便向金世遗头顶拍来,这大藏掌血手印若是给他印上了,立即筋酥骨散,血液中毒,不出三日,必定死亡。
金世遗有意卖弄神通,竟不出掌相抗。只听得“蓬”的一声,无非大师掌挟腥风,搂头拍下,金世遗一个躬身,这一掌正好拍中他的背心,背心上登时现出一个大红手印。
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早已转过身来,喝道:“你也接我一掌!”无非大师这一掌被对方硬接下来,早已吓得呆了。金世遗喝道:“快快出掌,以你的本领,绝不能硬接我的大藏掌!”无非大师这才发觉金世遗的掌心已堪堪就要按到胸前,瞿然一惊,急忙出掌抵御,只听得“卜”的一声,双掌相交,如裂败革,无非大师的掌心破裂,紫黑色的血液汩汩而出,血手印的功夫已给金世遗破了,若要重练到目前境界,就得再下十年苦功。
无非大师面色灰白,惊惶的神情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嘶声叫道:“你,你,你——你怎么使的也是大藏掌功夫?”金世遗笑道:“我不是说过,你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你使什么功夫,我就使什么功夫吗?不过,你也不必惊慌,我虽然用的是大藏掌功夫,但却是纯正和平,不会令你中毒,你回去好生调养,性命可以保全。”
原来金世遗融会正邪各派,又精研了乔北溟武功秘笈的上半部,上半部讲的都是武学精义,金世遗一理通,百理融,除了最上乘的几种神功之外,其他的功夫只要一见便会。不过,他也只是能发出大藏掌的掌力,却不能令受者中毒,即还未曾把大藏掌血掌印学到十足。可是,无非大师也不知道练到炉火纯青之后究竟如何,还以为是金世遗掌下留情,只用掌力破了他的功夫而保留他的性命。当下哪敢多说,急忙就走去找一间静室疗伤。
无非大师仅仅与金世遗对了一掌,立即便受重伤,在场边观战的几百武士都吓得目定口呆,要不是他们亲眼看见,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个貌不惊人,仅是武林中第二流人物柳三春的弟子,竟然有这等功夫。
司空化惊疑不定,别人不知道柳三春的底细也还罢了,他是早就从南宫乙口中知道柳三春不过是擅长绵掌而已,绵掌与大藏掌这两种功夫其中毫无共通之处,而金世遗却竟然用大藏掌的功夫打败了无非大师,实是难以解释。司空化这时对金世遗的来历不禁大大起疑,但他这时正要金世遗替他的御林军挣面子,自是不便立即盘问。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道:“这姓甘的有点邪门!连家兄弟,你们斗一斗他!”邻座上站起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汉子,一看就知是一对孪生兄弟。
御林军军官把金世遗当作“自己人”,正自为他的得胜兴高采烈,这时见连家兄弟一齐下场,有些人便禁不住窃窃私议:“西门牧野刚才好大的威风,要他的手下较考咱们的功夫,输了一场,如今却要以二敌一,哈,哈,两个自命是‘考官’身份的武学名家,联手较考一个在他们心目中的后生晚辈,这可真是新闻。”旁边有个识得连家兄弟来历家数的军官笑道:“老兄,你这话可外行了。我也盼望咱们的人得胜,但却也不能这样非议人家。”先前说话的那人道:“怎么?以二敌一,恃众凌寡,这也是合乎道理的么?”那军官笑道:“别的人就不合理,连城宝、连城玉两兄弟却是素来一同上阵的,他们的点穴功夫自成一家,两兄弟四枝判官笔专点奇经八脉,配合得妙到毫巅,四管齐下,任何高手,亦难避开。所以他们的四笔相联,就等如别家的双剑合璧一般,对单身敌人是四笔齐上,对十个百个敌人也是四笔齐上。”
这几个军官聚在一角,离场甚远,说话又很小声,但场中的金世遗已似是听得清清楚楚,故意扮了一个鬼脸,冲着连家兄弟呲牙咧齿地笑道:“你们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可有点令我老甘为难了,待我想想,怎么办呢?”连城宝一时不解其意,冷冷说道:“有什么为难,你没法对付,认输便是。”金世遗哈哈笑道:“谁说我认输,我是在想,我一人只有二手,怎生来使用四枝判官笔?”
连家兄弟怔了一怔,只听得金世遗又似是在自问自答地说道:“有了,有了,这也难不倒我,我就一个人唱两个人的戏给你们看!”
连城玉瞪圆了眼睛道:“什么?你也要用四笔点八脉的功夫?”金世遗道:“不错呀,不错!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你们用什么功夫我就用什么功夫!”
金世遗此言一出,数百个在场边观战的武士尽都怔住了,第一,金世遗现在双手空空,根本就没有兵器;第二,即算给他取了判官笔来,他一人双手,又怎得同时用上四枝;第三,更其重要的是,连家的点穴法,传子不传女,尤其是“四笔相连点八脉”的功夫,因为连城宝连城玉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才能够配合得妙到毫巅,而这种功夫也是他们两兄弟合创的,亦即是说,天下虽大,却只有他们两兄弟才能使这套点穴功夫,金世遗的武功纵然再精深博大,却从哪里知晓?他这样说法岂非太过怪诞不堪,令人难以置信?
连家兄弟对望一眼,心中均想:“这人莫非是有神经病的?”司空化也给金世遗弄糊涂了,当下只好吩咐一个武士道:“你给甘教头取四枝判官笔来。”
哪知金世遗却连连摇手,说道:“我说过他们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这些判官笔不合用!”
原来连家兄弟的判官笔是特制的,一般判官笔是二尺八寸,只有一个笔尖,而他们两兄弟的判官笔则有三尺六寸,笔尖开岔,一管笔等于两个笔尖,四管笔共有八个笔尖,所以才能够在一招之内,同时点敌人的奇经八脉。武林中有四句话关于判官笔点穴的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判官笔越短则招数越凶险,判官笔越长则威力越大,路数不同,各有优劣。但也必须使的人有了那等功力,不可强为。长的比短的更为难用。武林中如点穴名家公孙狄用的判官笔长一尺八寸,那是最短的了,而连家兄弟用的长三尺六寸,那是最长的了。何况又是特制的“开岔笔”,因此即算是在大内总管的家里,武库中也没有这种兵器。
连城宝冷冷说道:“甘教头,我们的判官笔可没有多备一套,没法借给你用。”金世遗笑道:“这个不必你费神多管,我说过的话,总之做到便是。你焉知我没有你这种判官笔?”连城玉气上心头,说道:“好,那么闲话少说,你就亮出你的判官笔来吧!要是你现在立刻取出这样的四枝判官笔,我两兄弟就立刻认输!”金世遗笑道:“未经交手,你们纵然认输,我也没有面子。好,你这样说法,我反而不愿立刻将判官笔取出来了,先让你们两兄弟十招,我再出手,而且也必然用四笔点八脉的功夫,要是我用第二种功夫就算我输!”
呼延旭上次给金世遗打败之后,对他极为佩服,两人反而交成了朋友。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听金世遗这等说法,大大为他担忧,忙在场边喊道:“甘兄,这不是当耍的,你难道会变戏法变出这样的四枝判官笔来吗?”
金世遗笑道:“呼延兄弟,你说对了,我正是跑江湖变戏法出身的,你等着瞧好戏吧!咄,你们两兄弟还不进招,更待何时?”
连家兄弟给他一再戏弄,勃然大怒,两兄弟心念如一:“看你如何招架?”四枝笔同时出手,铁笔荡风,嘶嘶声响,俨如四条毒蛇,突然窜出,盘空匝地,择人而啮,四枝判官笔闪电般的横施过去,金世遗全身的奇经八脉,三十六道大穴,全都在他们的笔尖笼罩之下!
笔影纵横,眼花缭乱,旁观的几百武士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听得金世遗大叫一声:“果然不俗!”声音一停,他的身形已在三丈开外,众人这才看得分明,只见他背心的衣裳,已撕开了几片!
连家兄弟大为惊骇,能在他们四枝判官笔下闪开去的,金世遗还是第一个人!两兄弟对望一眼,登时施展出四笔点八脉的第二手绝招,连城宝飞身跃起,双笔凌空点下,疾点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穴,连城玉却伏地一滚,双笔一个盘旋,合成了两道圆弧,袭击阴维、阳维、阴矫、阳矫四脉。金世遗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子平飞出去,就似一枝弩箭一般!
但听得铮、铮、铮、铮四声疾响,连城宝的两枝笔向下,连城玉的两枝笔向上,四枝笔刚好碰个正着,呼延旭吁了一口气,不由得大声叫道:“妙啊,妙啊!”
哪知金世遗闪避得妙,他们两兄弟的点穴手法更妙,四笔一碰,登时脱手飞出,金世遗立足未稳,那四枝判官笔已然追了到来,竟似有人指挥一般,四笔交叉穿插,仍然是四笔点八脉的功夫,金世遗叫声:“好厉害!”但听得嗤嗤两声笔尖划过之声,厉胜男眼利,已看见金世遗背脊上现有两道血痕,她本来是毫不在意的,这时也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要是他穿上我的宝甲就好了。”
金世遗一个转身,食指一弹,将后面的那两枝判官笔弹开,叫道:“取回你们的兵器吧,还有七招!”
连家兄弟刚才甩手这一招名叫“飞管惊神”,飞出之后,中者立死,哪知金世遗仅只受点轻伤,而且还把连城玉的两支判官笔反弹回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城宝飞身急上,接了两枝正向下坠的判官笔;连城玉却双足一顿,坐马立桩,接过了金世遗弹回来的两枝笔,饶是他用了千斤坠的功夫,金世遗那一弹之力,令他在接笔之时,仍是禁不住心头一震,虎口几乎裂开!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惊险绝伦,连司空化、西门牧野、寇方皋等亦自看得惊心动魄,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金世遗应付他们两兄弟这三招点穴,已用了四种最深奥的武功。最初两招,他有意试探对方的强弱,窥察对方的手法,因此只用“天罗步”的步法闪避,用“金钟罩”的功夫护身,不料到了第三招,连家兄弟使出了“飞管惊神”的连家点穴绝技,连“天罗步”也闪避不了,“金钟罩”也被戳穿,逼得金世遗再用上了毒龙尊者秘传的闭穴法,督脉才不至于受到损伤,而且最后还逼得他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了连城玉那两枝判官笔。要不然八脉一齐被点,“金钟罩”加上“闭穴法”也未必应付得来!
金世遗用的这四种功夫,寇方皋看出了三种,司空化和西门牧野看出了两种,场中能够完全知晓他所用的四种功夫的,只有厉胜男一人。心中想道:“这四笔点八脉当真是天下最奇妙的点穴功夫,金世遗竟要空手让他们十招,未免过于轻敌了。”
连厉胜男这样深知金世遗本领的人,此时看了三招,亦已为他暗暗担心,其他的人更不必说了。呼延旭在场边叫道:“甘兄,照武林规矩,即算是长辈和晚辈过招,最多也只让三招,你让了三招已尽够了,何须定要让足十招!”
金世遗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没有洗澡,身上痕痒,这几管破笔,戳在身上,等于替我抓痒,正是舒服得很呢!”“来,来,来!还有七招,快快动手!我等得不耐烦啦!”
连家兄弟面色铁青,虽然他们划破了金世遗的一点皮肉,但连城玉的双笔被他弹开,若然真个按照名家较技的规矩,则他们早已应该磕头认输了。
这两兄弟本来也想认输,但一来他们若然就此认输,连家天下第一的点穴威名就将尽丧,二来金世遗与呼延旭一唱一和,说话刻薄之极,简直是毫不把他们放在眼内,这两兄弟素来骄傲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三来,他们也实在想看一看金世遗是否也懂得“四笔点八脉”的功夫,看看金世遗怎能“无中生有”的变出四枝笔来?这好奇的念头,甚至盖过了羞耻。
两兄弟心意相通,这时他们各自站在金世遗的一边,忽地同声喝道:“姓甘的,你看不起这四管破笔,我们就再替你抓痒来啦!”四管笔同时出手,登时幻起了千重笔影,瞬息之间,一招之内,遍袭金世遗的奇经八脉!
金世遗虽然口齿轻薄,故意令连家兄弟难堪,其实对他们却是不敢轻敌,幸而他在三招过后,对这“四笔点八脉”的手法已略窥藩篱,只见他在千重笔影之中,长啸一声,身形一晃,用天罗步法,走离方、奔坎位,恰恰在四管判官笔的交叉缝中穿出,在场者除了厉胜男、寇方皋、司空化等有限几人之外,其他的人,休说看不清楚他们的招数,简直连人影也分辨不出是谁。
连家兄弟四笔走空,第五招跟踪又到,这一招名为“天罗地网”,两兄弟踏着九宫八卦方位,一先一后,绕着金世遗如飞游走,四枝判官笔合成了一道圆圈,将金世遗四面八方的退路全都封住,这一招金世遗用天罗步法也闪避不开,但听得嗤嗤声响,四管笔尖,都点在金世遗身上。
观战的御林军军官都心惊胆战,哪知连家兄弟比他们吃惊更甚,他们的笔尖触及了金世遗的身子,竟似在油脂上划过一般,滑不溜手,他们陡然间失了重心,险险跌倒,金世遗哈哈一笑,倏地从连城宝身边掠过,将他们的第六招也避开了。
原来金世遗应付第五招用的却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这是一种上乘内功,功力越深,运用越妙,以金世遗现在的功力,已胜过当年最擅长这种功夫的江南大侠甘凤池。但连家兄弟却也没有跌倒,足见他们不但点穴的手法精奇,本身的功力也已经到了第一流的境界。
金世遗接着用“流云飞袖”的功夫拂开了连城玉的双笔,破了他们的第七招;跟着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应付了第八招;连家兄弟忽地交叉易位,连城宝指东点西,连城玉指南点北,四枝笔到了中途,才突然逆转,一齐换了方向,使出了“四笔点八脉”中威力最大的一招“泣鬼惊神”,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但见连城宝的笔尖过处,点点血花随着他的笔尖飞溅,原来这一招连城宝运足了功力,力贯笔尖,金世遗“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再加上金钟罩也防守不住,给他戳中了阴维脉的中陵穴。连城玉的功力稍低,双笔却滑开了,只撕破了金世遗的一片衣裳。
金世遗“哼”了一声,叫道:“还有一招,你们就要看我的了!”连家兄弟已施展了威力最大的一招,而且分明点中了他的“中陵穴”,但仍然未能令他倒地,不由得心胆皆寒,两兄弟不约而同地使出了最后一招“笔阵纵横”,这是一招寓攻于守的招数,缩小圈子,先把本身防御得风雨不透,只要敌人欺身进逼,两兄弟就准备与他两败俱亡!
这时观战的几百武士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想要看金世遗是怎样“无中生有”,“变”出四枝判官笔来。金世遗陡的大喝一声:“让你们开开眼界!”他运用了佛门的“狮子吼”功,连家兄弟的耳边恍如响起了一个焦雷,震得他们魂飞魄散,与此同时,一股极阴冷的寒风也袭到了他们的面上,眼眶里就如有利针刺入一般,不由得他们不闭了眼睛,他们那一招“笔阵纵横”的“笔阵”,登时散乱,就在这瞬息之间,金世遗双手一伸,把他们的四枝判官笔都夺了过来,喝道:“睁眼瞧吧!”
只见他两手各执一枝,双臂半屈,臂弯里又各挟着一枝,因为这种特制的判官笔长达三尺六寸,挟在臂弯里也仍然比普通的判官笔稍长,够得上用连家手法点到穴道的方位,金世遗一个大翻身,四笔齐挥,横拖过去,用的正是那一招威力最大的“泣鬼惊神”,只听得两兄弟同声惨叫,他们两兄弟的奇经八脉,尽给金世遗挑了!
原来金世遗之所以要先让他们十招,为的就是要偷学他们的点穴手法,他恨这两兄弟歹毒,而且他们是西门牧野最得力的手下,他们二人四笔相连,各大门派除了有限的几位大宗师之外,无人能敌,要除掉西门牧野就得先除掉他们,故此金世遗这一招也是毫不留情,先以“狮子吼功”震散他们护身的内家真气,一举破了他们的“笔阵”,继而就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以四笔点八脉的功夫挑了他们的奇经八脉,将他们的武功全都废了!
连家兄弟呻吟道:“姓甘的,你好狠啊!”有两个与他们要好的朋友出来,将他们扶了回去,这两个人狠狠地盯了金世遗一眼,但却不敢发话。
金世遗哈哈一笑,将四枝笔一齐掷下,回到席上,向司空化禀道:“他们两兄弟乃是考官,我这个做考生的不敢不尽力周旋,而且我用的也只是他们连家的功夫,想不到他们对自己最熟习的本门功夫也招架不来,一时失手,伤了他们,还求恕罪。”司空化望了西门牧野一眼,西门牧野因为要较考御林军军官这主意是自己出的,现在被金世遗拿着了话柄,虽然怒到极点,却是不敢发作。司空化遂说道:“比试中偶然失手,那也只好各安天命,怪你不得。”非但不责恨他,还脱下了一件锦袍,让他披上,遮盖他破烂了的衣裳。
寇方皋瞧出了金世遗连用七八种不同派别的功夫,狐疑之极,禁不住问道:“这位甘兄的师父果真是柳三春柳庄主么?我刚才听得不大清楚。”正是:
如此武功人世少,怎教主考不疑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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