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清楚陆慕的想法行为,我们还是要把时间再往前推移一个多星期,回到那栋被阴暗包围的楼房里面去。
陆慕独自一人带着个帆布包去那里,避人耳目来到了十五楼,在走廊里遇到一个人,此人自称是1508号房住客的负责人,带着陆慕去了办公室。
但从他们身后两个女人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知道,带走陆慕的人似乎并非是大楼里的员工,他也是来探望1508号房住客的,而且经常来。
奇怪的事情待在走廊里当然无法解释,所以我们必须跟着陆慕,到办公室去听一听接下来的对话。
办公室有两扇门,里面的墙壁与外面走廊相同,也是一片白色,没有任何装饰,靠墙整齐排列着长方形的办公桌,每张桌子上放的东西也都大同小异。
此刻,陆慕正坐在靠近后门的一张办公桌前面,与带他来到人交谈着。
“我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陆慕盯着眼前人询问,表情严肃,一杯水握在他右手中,已经喝掉一半了。
但眼前人却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这两个问题,而是低头翻看着手中文件夹内的纸张。
好一会儿之后,陆慕有些不耐烦了,他粗鲁的抢过文件夹,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然后说:“你到底让我来干什么?不想谈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是不想谈,只是我也需要了解他的情况,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对方终于开口,但说出的话让陆慕无语。
要不是不想惊动其他人,被1508号房里的住客察觉他来过,陆慕早就发火了,他忍着脾气问:“你不是说你是他的负责人吗?难道你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小慕,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我就是他的负责人,是我把他带上了不归路,所以现在我要赎罪,把他的事负责到底。”
看着对方眼中悲伤的神色,陆慕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情绪也平静下来,他坐直身体,盯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再开口。
反倒是刚刚沉默不语的人,现在好像打开了生锈的话匣子,絮絮叨叨地往下说:“小慕,你大概听说过一些我们过去的事情吧?那我也不瞒你了,我和黑猫……”
“等等,不要叫他这个名字,我会讨厌。”
“唉!好吧,我叫他乌源总行了吧?”
“行。”
“我和乌源年轻的时候都是那种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为了摆脱命运,过上所谓风光的日子,我夸下海口,带着他和几个小伙伴离开家乡,到大城市里闯荡,可我们既没文化,又没本事,很快就被人骗得身无分文。”
“因此,一起过来的人大多数离开了我,有的回家乡,有的靠着亲人的接济继续留在城里打零工,只有黑猫…啊!不,乌源和瘸子留了下来,我们本来想,做几票小的,攒点本钱,再转做正经生意,只要行事小心,不会被警察发现。”
“事实上,这是我的主意,瘸子年轻时是我们三个中最胆小的,而乌源,他很听我的话,是个合格的小弟,可是,不劳而获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办法再停下来了,时间一长,我们开始学会各种恶习,花钱如流水,最落魄的时候,我们甚至饿到翻垃圾桶里的剩饭果腹。”
“每次出事,乌源都让我们先走,为此,他总共进了六次监狱,大好年华多数都在监狱里耗尽了,我呢,只会躲在瘸子那里瑟瑟发抖,不敢承担罪责,眼睁睁看着乌源家破人亡,却还在为自己找借口推脱。”
“混蛋!”陆慕忍不住骂了一句,虽然他从不认为陈乌源是好人,但现在,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比陈乌源更让他厌恶。
“后来,乌源有了个女人,她就是你母亲,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是陈乌源的养子,还是他的亲生儿子?你母亲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对吗?”
“不,我很清楚,这些事不用你来告诉我,现在,跟我说他的情况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要废话!”一口喝干水杯里的水,陆慕把它扔进垃圾桶,催促着,他不想听关于陈乌源和母亲的事情。
“小慕……”
“不说那我就自己看吧。”陆慕不愿意多废话,他拿起桌上对方看过的文件夹,翻开到有陈乌源照片的那一页,开始阅读。
夜晚的办公室显得特别冷清,陆慕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文件夹上面,不知不觉间,刚刚说话的人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向门口退去,脚步声很轻,一直退到门口,才擦了一把冷汗,对陆慕说:“对不起,小慕,暂时只能请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了。”
“嗯?”
听到他的话,陆慕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此时,陆慕还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皱着眉头看向门口,想要弄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但下一秒,他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惊诧,还带上了怒火,因为对方快速将办公室门关上,并从外面锁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给我……”
话到一半,陆慕突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他单手扶住办公桌面,猛然想起刚刚那人给自己倒的水,心里意识到不好,但为时已晚,安眠药的药效发作,陆慕像一个沉重的麻袋似的摔倒在办公桌旁边,撞翻了椅子,文件夹也跟着掉落到地上。
门外人扒着窗户确认陆慕倒下,然后转身朝着过来的方向急奔而去,他头上布满冷汗,嘴里不停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小慕,是我害他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原谅我!”
——
1508号房门口,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女人正准备离开,她脸色难看,嘴里抱怨着听不清楚的话语,好似遭遇了极不开心的事情一样。
刚走了没几步,女人就看到她要找到人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于是横眉怒目对着男人低吼:“你到底去哪里了,主任找了你好几次,都没见到人,现在都快下班了,你才来?”
“对不起!呼哈…呼呼……”男人好不容易跑到近前,撑着膝盖喘气,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以为主任暂时没空,所以,所以去周围溜了一圈,真的很抱歉……”
“别废话,快跟我去见主任吧,他都等烦了,下次再这样,你就自己去找主任吧,我们不管了。”
“是,是,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男人一边抹汗,一边点头哈腰跟着女人朝主任办公室走去,在路过白色走廊拐角的时候,他偷偷朝黑暗深处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担忧。
“你干什么?快点啊!”
“哦!”
很快,两个人就走远了,而他们路过的某一处工作台里面,另一个女人正在手忙脚乱寻找这什么。
“哎?放病人资料的文件夹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这里,到底谁拿走了啊?”
——
夜色如墨般漆黑,陈乌源独自一人坐在病房里默默无言,医生半个小时前才离开,离开前,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但陈乌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满心只担忧着陆慕的情况。
当初,他出狱回家,陆慕的母亲不辞而别,却把小陆慕扔给了他,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只以为是自己混蛋,陆慕母亲受不了才离去的。
他本想好好教育陆慕,让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但事与愿违,陆慕的样子,简直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如今,这小子又惹上事情,再被抓起来的话,他可就真的毁了。
越想,陈乌源就越无法安下心来,陆慕是他唯一的念想,如果真的走上不归路,那他即便死了,也无法闭眼。
‘要不明天去一趟局里,问问老条子,他应该知道些小慕的近况。’陈乌源想起柳桥蒲严肃的脸庞,心里不免有些瑟缩,这个脾气暴躁,雷厉风行的刑警与他们打了半辈子交道,没想到,现在自己改邪归正了,养子还要栽在他徒弟的手里。
‘唉!我和老瘸子也帮不上小慕多少忙,只希望他这次犯的事不要太大。’
满怀心思,陈乌源抬头看了看阳台外面,玻璃门还是关得紧紧的,不透一丝风,这让他身上溃烂的皮肤又开始不舒服起来,又痛又痒的感觉仿佛从身体内部一点点渗透出来,令人无法忍受。
没办法,陈乌源只能站起身去拿药,阳台门被护士锁了,不允许他再开,因为他的皮肤不能吹风,不能受到一丁点的刺激。
反正医生护士都是这么说的,陈乌源自己却不以为然,他白天出去,也没什么大碍,多吹吹风,让皮肤变得冰凉,反倒能止痒,比药效好多了,至于痛,他早就无所谓了,年轻时打架,身上留下的疤都能证明这一点。
颤抖着手从白色抽屉里拿出药水和棉签,陈乌源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弯着腰凑近看药瓶上的标签,他记忆力和视力都在不断衰退,抽屉里的药种类又太多,常常记不住,只能每次使用前仔细确认一遍。
病房护士人还不错,给他每个药瓶上都贴上了最大的标签,而且还用粗线笔写上了药名。
“对,是这个药水。”陈乌源低声嘟囔,打开了瓶盖,抽出一根棉签放在盖子上,然后重新坐下卷起自己的袖子。
随着布料慢慢掀开,他胳膊上的皮肤也显露出来,布满了溃疡和烂疮,与收留罗芸的瘸子房东相似,让人不忍直视。
等袖子卷到手肘处,陈乌源戴上眼镜,用棉签沾了点药水,往胳膊上抹,因为疼痛,轻微的抽气声从他嘴里溢出。
房间里的灯光集中到他身上,让他的脊背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弯曲,也让周围的黑暗空间显得更加宁静,连时钟的滴答声都仿佛停止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把陈乌源吓了一跳,他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房门口,门扉关得好好的,一点异常都没有。
‘怎么了?有人摔倒了吗?’心里揣测着,陈乌源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埋头抹药。
也许是他听错了,又或许,是某个护士把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反正之后,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过来,陈乌源也把这小小的意外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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