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陆书燕看见男人,同时一股酒精的味道冲进了鼻头。
她皱了皱眉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男人冲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裂开嘴巴笑了笑:“嗨,美女,来玩玩呗。”
陆书燕转头看了这男人一眼,眼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她大声骂道:“滚。”
男人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抬起手来就要去摸陆书燕的脸:“长得挺俊啊。”
陆书燕一把将那人的手拍了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人渣。”
她干惯了重活,力气很大,男人又喝醉了,晃晃悠悠地险些被她拍倒。
男人一点也不恼,反而更兴奋了,一边笑一边走过来:“小娘们,真够劲,过来给爷亲亲。”
这猥琐下流的样子激怒了陆书燕,她捡起地上的砖头就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迅速闪身躲了过去,身手敏捷得一点也不像个醉酒的酒鬼。
男人靠着墙站稳,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有本事你就报警啊,让警察来抓我啊。”
陆书燕听见这句话,脸色瞬间白了,她紧紧咬着牙齿,眼里的厌恶渐渐变成了害怕。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鸟,转身就跑。
男人并没有追上去,他晃了晃手上的半瓶啤酒,仰头又喝了一口,脚步稳健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蒋星星小跑到巷口,开心得像是要去领奥斯卡奖:“怎么样,爷的演技怎么样?”
邵其峰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样,尤其是陆书燕拿砖头砸你的时候,你闪的太快了,不像个醉鬼,你应该该被砸一下才更像。”
蒋星星作势要揍人,邵其峰抱着电脑转过身躲了过去:“别闹,查案呢。”
邵其峰抱着电脑走到赵航面前,把刚才的监控画面重新播放了一遍。
赵航对顾修然说道:“老顾,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吧。陆书燕对待这种猥琐下流的酒鬼的态度,她是厌恶和憎恨,没有一点害怕。”
顾修然点了下头:“蒋星星提到警察和报警的时候,她的情绪变化太反常了。虽然她一直都害怕警察。”
“凶手教化魏连虎杀害一个警察和报警的人,不光是因为他本身恨这两类人,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陆书燕。”
赵航拿出对讲机:“B组就位,陆书燕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陆书燕逃似地从小巷出来,仿佛身后跟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一路跑回小区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女警察,身上穿着制服,手里拿着一根警棍,脸色严肃道:“路上行人多,你这样跌跌撞撞的,碰伤老人和孩子了怎么办。”
陆书燕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缩了缩:“对,对不起。”
女警察端详着陆书燕,往她跑来的地方看了看:“是不是有什么人追你了。”
陆书燕赶紧摇了摇头:“没,没有。”
女警察拍了下陆书燕的肩膀:“不要怕,有什么困难找警察。”
陆书燕还是摇头:“没有困难。”说完往后退了两步。
女警察往前面走了。
陆书燕站在原地,好一会都没从那种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中缓过来。
赵航看着监控画面:“傅翰文针对魏连虎的教化八成是为了陆书燕。”
顾修然翻了翻手上陆书燕当年的卷宗:“陆书燕失手杀了猥琐下流的酒鬼,过程被一个村民看见了,村民威胁陆书燕,她若不不服从他,他就报警,让警察抓她,甚至因此胁迫她与他发生关系。可很快,酒鬼的家人发现酒鬼不见了,还是报了警。负责这起失踪案的是个女警察,这位女警带人终日在村子各处寻找酒鬼。”
“虽然陆书燕已经把酒鬼的尸体沉在了河底或地下,她还是很害怕,尤其在警察接近抛尸地点的时候,她更是害怕得发抖,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远比酒鬼试图侵犯她要强烈。”
蒋星星小声说道:“她都胆子大到敢杀人了,至于害怕成这样吗。”
顾修然指了指卷宗上的一行日期:“酒鬼死亡时间是五月三十一号,酒鬼的家人报警时间是六月二号,警察接到报案后出警,这个时间正好是高考之前,陆书燕还有四天就高考了。”
“对一个贫穷的山村少女来说,高考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能不紧张吗。”
赵航站在顾修然身侧,低头看了看:“酒鬼的尸体是在六月五号被发现的,六月六号,也就是高考前一天,陆书燕主动投案。”
赵航表示非常不理解:“陆书燕一直在逃避,甚至非常害怕被抓到,怎么临到头了反而投案自首了?”
顾修然:“两种可能,第一,她知道自己在酒鬼身上留下的线索太明显,逃不掉,不如自首,以减轻刑罚。第二,她是为了保护某人。”
蒋星星张了张嘴巴:“难道说,那个酒鬼根本就不是陆书燕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赵航从卷宗中抬起头来:“陆书燕与傅翰文同岁,傅翰文参加了同年高考,并考上了南泉人民大学。”
傅翰文对陆书燕的感情非同一般,她绝对有资格成为他心目中的那个纯洁美好的梦想。
顾修然补充道:“还有,傅翰文对程蕊蕊的教化案中,看得出来他憎恨猥琐下流的男人,这也是酒鬼身上所具备的,就算酒鬼真是他杀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蒋星星抓了抓头:“要真是这样,陆书燕也太傻了吧,她怎么替别人顶罪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顾修然微微笑了一下:“有啊,怎么没有。”
他就认识一个替姐姐顶罪的。
邵其峰:“那如果酒鬼是傅翰文杀的,那个威胁要报警的人为什么不去威胁傅翰文,而是威胁陆书燕?”
顾修然:“要是陆书燕在帮助傅翰文处理尸体的时候被酒鬼发现了呢。就像刘立军帮程蕊蕊把王兵和孙刚的尸体封进水泥立柱里,又试图替程蕊蕊顶罪。”
整个教化案,无论是陈麦文还是程蕊蕊,他们的遭遇与幕后凶手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为教化对象。
赵航收起卷宗:“不过呢,以上都是建立的大胆推测的基础上,没有客观证据的支持,要想用这个给傅翰文定罪是不可能的。除非出现什么新的证据,或者陆书燕松口,下洼村酒鬼被杀一案重新启动调查。”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觉得陆书燕会松口吗?”
蒋星星摇了摇头:“不会。”
邵其峰想了一下:“其实在陆书燕的眼里,她想保护的那个周园已经在地震中死了。就算当年的事被揭露出来了,警察还能把周园的骨灰从坟墓里扒出来伏法吗。所以我觉得,陆书燕也不是没有松口的可能。”
赵航拍了下邵其峰的肩膀:“然后呢,旧案重查,还是过去了十几年的案子,案发现场和受害人尸体早就没了,甚至当年的证人都已经在地震中丧生了,没有个三五个月,查得出来?”
“咱们等得了,陶教授可等不了了。酒鬼案先靠后,调查重点依然是教化案。”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六条,对犯罪嫌疑人逮捕后的侦查羁押期限不得超过二个月。案情复杂、期限届满不能终结的案件,可以经上一级人民检察院批准延长一个月。
也就是最多还有三个月,陶正则就会被移交法院宣判。
蒋星星:“我要是凶手,我肯定会再等三个月,陶正则入狱,案件撤销之后再行动。”
赵航点了下头:“所以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引傅翰文提前行动,在法院对陶正则宣判之前就把他抓起来。”
至于这个引子,当然是陆书燕。
蒋星星想了想:“政法大学每年年底都会给员工体检,包括食堂员工,我们要不伪造一份陆书燕得了绝症只能活三个月的体检报告,到时候傅翰文一看,没时间了,就会提前完成教化仪式,好用新生的自己去拥抱和迎接美好纯洁的陆书燕。”
赵航抬起手来,蒋星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队饶命,我瞎说的。”
赵航手掌落在蒋星星的肩膀上拍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个蹩脚的骚主意居然还不错,回头考虑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顾修然:“老顾,等等我,我没开车,你带我一块。”
夜里是个阴天,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星星也没有几颗,只有窗外不近不远的霓虹灯闪烁着。
陆书燕从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
那是十四年前,六月的第一天,十八岁的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她家里没有大人,爸爸妈妈都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她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一起生活。
回家的路上割了点猪草,陆书燕将书包放下来,一边在心里背文言文,一边拎着背篓去家后面的猪圈喂猪。
她家养了三只猪,其中一个已经快要生小猪了,爷爷说等她考上大学了,就把这些猪卖了,给她当学费。
这几头猪是陆书燕亲手养大的,她不舍得买,说不要卖猪,爸爸妈妈会寄钱回来给她交上大学的学费。
陆书燕把一篓猪草倒进猪食槽里,趴在围栏上看猪吃草。
那只黑毛猪的腿受过伤,她亲手给包扎的,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白毛的那只性格很暴躁,总喜欢欺负瘸腿的黑毛猪。怀孕的那只最可爱和温和。
陆书燕想,等小猪生出来了,她就给它们起名字,叫大宝、二宝、三宝……好了。
她笑了笑,抓了把最鲜嫩的猪草往怀了孕的母猪嘴边扔了扔。
她看了一会,突然又想,要不还是把你们卖了吧。卖来的钱可以给周园买一身好看的衣服,他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学,要是在大学里穿得太寒酸会被人笑话的。
她一个女孩子倒不要紧,男孩子自尊心强,爱面子,被人笑话可不好。
陆书燕想,她还要给她和周园各换一个新书包,买一样的款式,颜色不一样,给他黑色的,她自己要红色的。
这样真的很像情侣包啊,陆书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突然,她的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那人的手很粗糙,虎口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刮得她嘴巴疼。
那人在她耳边说道:“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看见了,你把大李杀了,在他身上绑了块石头,沉在村口那条大河里了。”
陆书燕挣扎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心里害怕极了。
她在挣扎中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头发都掉光了,是个光头。
光头把陆书燕拖进猪圈里。
三只猪不断拱着猪圈门,似乎想从里面逃出来。
光头骑在陆书燕身上,把她的上衣扯掉,绑在她的嘴巴上,威胁她道:“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陆书燕发不出声音,力气也没有光头大,只能用充满绝望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光头对陆书燕说:“我看电视里面说,我这样的算强女干,将来会坐牢的。你答应别反抗,这样我就不算强女干了。你要是反抗,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光头把绑在陆书燕嘴上的布料拿掉,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听见了吗,敢反抗我就报警。”
陆书燕抬头在光头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你给我滚。”
光头裂开嘴,露出满嘴黄牙,他扯掉陆书燕的腰带:“听说你们高三的过几天就高考了,你说你要是坐牢了,还能去参加高考吗,还有学校敢要你一个杀人犯吗。”
这句话彻底拿住了陆书燕的软肋。
在这充满猪屎味的猪圈里,她突然想到了夕阳下开满雏菊花的小山坡。心目中的少年捧着一本书坐在草地上,转头对她说,他的梦想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离开这个脏脏的地方。
他摘下一朵橙色的雏菊花,别在她的头发上。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微微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微红的脸。
“哼~~”这是那只白毛猪叫的时候的声音,黑毛猪喜欢叫两声“哼哼~~”,怀孕的母猪不爱叫。陆书燕听着猪叫声,眼睛看着猪圈内壁,眼神空洞而苍白。
不知道这地狱般的酷刑经历了多久,光头发泄完,提起裤子走了,走到猪圈门口,转身对躺在猪圈里面的女孩说道:“你要是敢说出,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光头走了之后又重新折了回来,陆书燕听见声音,身体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光头趴在猪圈栏杆上,咧嘴笑道:“你怕什么,刚才刚射完,没这么快。”
他打开猪圈门,挑了最肥的那头母猪往猪圈外面拽去。
母猪不愿被走,使劲往后面犟着,光头捡了根树条,在猪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牵走了。
陆书燕在地上躺了很久,天黑了,她听见爷爷从猪圈门口经过,不断喊她的名字:“燕子,燕子,吃晚饭了。”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断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泥地。
她抱着那只黑毛猪,在猪圈里躺了一夜。
再次见到光头是在她出狱之后,地震刚刚发生。她踏着一片废墟,看见他被水泥钢筋压在地上。
他整个人被拦腰砸死,身体险些断成两截,肠子被挤压出来,与脏泥烂瓦混在一起。
洗手间的灯光将白色的瓷砖照得有点反光,陆书燕站在淋浴下,一遍一遍洗着澡。她擦好身体,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居然是政法大学那位教授发来的。
“陆书燕,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
陆书燕没回,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本高中数学,抱在怀里躺了下来。
这本书是她地震之后在周园家找到的,就在他的尸体旁边。树上还有他当年做的笔迹。
陆书燕翻开书本,在扉页的周园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着。
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周园,我不该动了跟餐厅的周师傅出去看电影的心思。”
第二天,陶维维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是个陌生的房间,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对了,昨天是姐姐和顾叔叔带他回来的,这里是顾叔叔的房间。
他从床上跳下来,拿起床头柜上妈妈的照片,推开了房间门。
赵航正在洗手间刷牙,听见声音出来:“小鬼,醒了啊,醒了过来洗漱,洗好跟赵叔叔去对门蹭早饭。”
陶维维走到赵航面前,仰着头:“不要叫我小鬼,我已经八周岁了,昨天才过的生日。”
赵航蹲下来,逗他道:“走哪都拿着妈妈的照片,还说自己不是小鬼。”
陶维维把照片小心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拉上拉链,去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里有一整套的儿童牙刷牙膏刷牙杯子毛巾,毛巾已经浸过水洗好了,直接就可以用。
这些当然是顾修然准备的,赵航是个糙的,不会想的这么细致。
陶维维洗漱好,赵航带他到对门蹭饭,一边讲解着蹭饭要领:“不要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拿,拿不到就卖萌。”
陶维维无奈道:“卖萌,赵叔叔你可真幼稚。”
赵航抬了抬下巴:“你赵叔叔又不是靠卖萌,靠得是美色。”
宋岚过来开的门,赵航把陶维维交给宋岚,跑去厨房找顾修然去了。
顾修然正在用开水给碗筷消毒,回头看见赵航:“维维昨晚睡得还好吗?”
赵航:“好。”
他抱着顾修然的肩膀,转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顾叫兽昨晚睡得好吗?”
顾修然点了点头,端着餐具出去了。
把赵航羡慕得不行,他怎么就没想到借着保护宋岚的名义,赖在她的房间呢,果然,禽兽还是顾叫兽禽兽。
直到在餐桌上,赵航听见宋柔问顾修然:“在沙发上上睡冷不冷,需不需要再加一床被子。”
赵航咬了口荷包蛋,看着顾修然直乐,搞了半天,这是连房间门都没进去。
昨晚,宋柔是跟宋岚一起睡的,宋岚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对宋岚来说,她不光要防着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把她或者宋柔杀了的傅翰文,还要防着随时都在对她柔弱的妹妹意图不轨的顾叫兽。
宋岚看见陶维维把三明治里面的生菜叶子挑了出来,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挑食长不高。”
陶维维撇了撇嘴:“我不爱吃青菜。”
他抬头问道:“我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赵航在陶维维头发上摸了摸:“快了。”
吃好早饭,赵航和宋岚去市局,顾修然和宋柔送陶维维上学。
送好陶维维回到政法大学,只见校门口两边放了几个花圈,中间有人扯着横幅,白色的底,红色的字。
“政法大学还我女儿。”
字是用油漆写的,笔划往下滴着油漆点子,给人一种血淋淋的感觉。
一个中年女人头上扎着白布条,抱着遗像坐在校门口的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我可怜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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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呦我的冰糖葫芦的雷,谢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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