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则坐在床边,深深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他怀里还抱着宋柔那条米色的围巾。
陶正则将那条围巾抽出来,叠好收了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从最里面拿出来一条又小又窄,像是一两岁的婴儿用的粉蓝色的围巾。
上面用毛线勾着三只明黄色的小鸭子,鸭爸爸鸭妈妈和鸭宝宝一家,鸭妈妈头上带着一朵雏菊花,鸭宝宝依偎在妈妈的翅膀下。
这是他的妻子怀孕的时候织的,说等孩子出生了送给孩子,她摸着肚子,笑着对他说,以后每年都要织一条围巾送给他们的宝宝,婴儿要用柔和的颜色,勾上温馨的画面。大一点了到了儿童时期就用明艳的纯色系,再大一点到了青少年时期就用素朴的纯色。
他当时说她傻,外面什么样的没有,买一条就是了,织围巾的时间还不如用来做她喜欢的化学实验。
她一边织围巾一边说,不管是化学实验还是宝宝,都是她的心头爱。
陶正则关上衣柜门,将这条小小的围巾仔细叠好,拿着去了陶维维的房间。
陶维维还在睡觉,小小的身体跟被子卷在一起蜷缩着。
他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弯了弯,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
陶正则将围巾放在陶维维的枕边,像是冥冥之中的感应,陶维维动了动,围巾扫到了他的脸,他感到痒,抓了抓脸,一把将那条围巾抓到了自己的怀里,又抱着,沉沉睡去。
陶正则看了一眼围巾上依偎在一起的鸭妈妈和鸭宝宝,起身走出了卧室。
他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想了一下今天要做的菜,首先就把陶维维最讨厌吃的青菜排除了出去。
菜式或者也可以尝试多一些造型,比如企鹅造型的饭团,花朵造型的切片水果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秘书打来的。
秘书在电话里将他今天的行程安排报了一遍,即使是周末,他的工作也很忙,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都有心理咨询,除去中间做午饭和晚饭的时间。
因为今天是妻子的忌日,秘书特地帮他留出了午饭后两个小时去墓园的时间。
陶正则听完:“我以前都是这么忙的吗?”
秘书怔了一下:“是的。”
陶正则:“以后每个周六都帮我空下来,周日下午安排一场就可以了。多出来的单子交给工作室的另外几位心理咨询师。”
挂了电话,陶正则往陶维维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转身穿上大衣,拿起包出了门。
今天的行程里,一大半的心理咨询治疗是对政法大学的学生,其中三个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分别有中轻重度的抑郁,自残和自杀倾向明显,必须及时对其进行心理疏导和治疗。
陶维维睁开眼睛,看见怀里的围巾变了,他躺在枕头上,举在眼前看了看,看见上面有点笨拙又活灵活现的小鸭子一家。
他笑了起来:“这是谁的啊,好幼稚啊。”
他坐起来,往脖子上围了一下,发现只能围一圈,还很细,只能遮住半个脖子。这样的围巾是不能围出去的,挡不住风。
他看了一会,突然又喜欢上了,小鸭子和妈妈依偎在一起的样子打动了他。
陶维维叠好被子从卧室出来,洗漱好走进餐厅,看见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早餐。
陶维维说他要去找宋柔,保姆征得陶正则的同意之后,带陶维维出去了。
宋岚和赵航去市局加班了,只有宋柔和顾修然在家。
顾修然对陶维维打扰了他的二人世界表示很不爽,但看在这小孩今天过生日的份上,还是大方地原谅他了。
陶维维在宋柔家很开心,高兴地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顾修然出去买菜,顺便去买生日蛋糕。
宋柔在家里陪陶维维,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宋柔递给陶维维一包薯片:“你今天过生日哎,这么重要的日子跟我们待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
陶维维接过薯片看了一眼又递给了宋柔:“我不喜欢吃番茄味的,喜欢吃原味的。”
宋柔换了包原味的拆开给陶维维:“小孩都喜欢吃番茄味的,老干部才喜欢吃原味的。”
“对了,你今天生日怎么不在家跟你爸爸一起过,或者请其他小朋友一起庆祝。”
陶维维吃了片薯片:“每年生日这一天,我爸爸都不在家,要到晚上很晚,过了半夜十二点他才会回家。其他小朋友也不爱到我家来,因为我爸爸从来不笑,他们怕我爸爸。”
宋柔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陶正则来说,儿子的生日也是妻子的忌日。
她抱了一下陶维维,安慰他道:“姐姐和顾叔叔给你过生日。”
陶维维从沙发上把自己的小书包拿了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一卷人民币:“姐姐,我想去买花,你能陪我去吗?”
宋柔笑了笑,逗他道:“你一个小男子汉竟然喜欢鲜花啊。”
陶维维:“我一直都喜欢啊,只是爸爸不让我喜欢,他最烦看见家里有花。”宋柔想,陶维维的妈妈一定是个很爱花的女人,所以陶正则如此看不得,一看就都是回忆和心伤。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心理学专家开导别人一套一套的,事情临到自己身上了,也不过是个凡人。
陶维维拉着宋柔的手,仰头看着她:“姐姐,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宋柔点了下头:“记得,我家里有照片。”
陶维维低下头来,提着地上的小石子,小声说道:“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连照片都没见过。”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宋柔:“我想,我的妈妈应该是姐姐你这样的。会保护我,会很温柔,还会怕我冻着,给我系围巾。”
宋柔蹲下来,摸了下陶维维的头。
办公楼门口的一家花店,陶正则指了指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又指了指一束百合花,还有郁金香、康乃馨和满天星,他说这些都要,让花店的服务员包起来。
走出花店的时候,陶正则抱着满怀的花,眼前是宛如一片姹紫嫣红的春天。
他妻子喜欢花,各种花,只要是花她都喜欢,最喜欢红色的玫瑰和康乃馨。
他回到家,从床底拿出尘封已久的各种花瓶,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玻璃的陶瓷的,天青的靛蓝的。全是她亲手挑选的。
陶正则不光菜做的好,他还很会插花,这两样手艺是他特地为爱妻学的。
陶正则打开一个已经落了灰的皮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照片,有妻子的单人照,也有他们的情侣照,还有婚纱照,甚至还有一套孕妇照。
他把这些照片整理了一下,挑了妻子最漂亮的一张,放在了陶维维的书桌上。
同样放在书桌上的还有一束红色的康乃馨。
阳光下,照片中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一双大眼睛微微弯着,对看着照片的人露出温柔温暖的笑意。
晚上八点钟,顾修然和宋柔把陶维维送回了家。
陶维维背着小书包里从车上下来:“谢谢姐姐和顾叔叔给我过生日,再见。”
宋柔跟着下来,走到陶维维面前:“我送你上楼。”
陶维维笑了笑,露出一对小酒窝:“不用啦,我会乘电梯。何况我已经八岁了,又不是八个月。”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向了楼道门,拿出卡刷了一下进去了。
宋柔抬头往陶维维家的楼层看了看,他家亮着灯,陶正则应该是在家的。
陶维维乘电梯来到家门口,给宋柔打了电话:“姐姐,我到家里啦。”
他趴在走廊窗口边,踮起脚尖往楼下看,看见送他回家的那辆车开走了,他回到电梯前,重新下了楼。
他走到小区门口的一家蛋糕店,站在柜台前看了很久:“阿姨,我想买一块带蜡烛的蛋糕。”
营业员笑了笑:“小朋友今天是要过生日吗?”
陶维维点了点头,他指了指一块巴掌大的草莓蛋糕,又要了一个数字8的蜡烛,从书包里那一大卷人民币里抽出来一张递了过去:“不用找了。”
营业员觉得这小孩有点奇怪,一边找零钱一边说道:“你自己出来的吗,怎么没看见你家大人啊。”她怀疑别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小孩。
陶维维拎着蛋糕就跑了。
他一直跑到这条路的尽头,前面有条干涸的河,河堤的水泥栏杆上很干净也很安静。
他蹲在地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只打火机,将数字8点着。
烛火跳动,照亮了地上的泥,路边的草和天上的星,也照亮了小男孩圆圆的脸蛋和眼睛。
他对着烛光,小声说道:“妈妈,我好想你啊。”
“今天我八岁了,是姐姐和顾叔叔给我过的生日。我好喜欢那个姐姐啊,我想让她给我当妈妈。”
一阵风吹来,险些将蜡烛吹灭,他赶紧用手护住。
“妈妈你会不会生气啊,实话对你说吧,比起姐姐,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啊,可是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陶维维许好愿,吹灭了蜡烛。他的愿望很简单,他希望爸爸工作不要那么忙,还有就是希望爸爸对他笑一下。
突然,他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个麻袋套住了头。
他拼命挣扎,一边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他喊了几声就被敲晕在了地上。
陶正则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多拉爱梦造型的蓝色蛋糕,蛋糕上插了八根蜡烛。
旁边一束玫瑰花开得正艳,花瓣上洒了水珠,看起来像早晨的露水,充满爱与希望。
陶正则看了一眼时间,准备给宋柔打电话,开车接陶维维回家。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通网络拨号,以为是广告,他挂断了。
对方打来了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
陶正则接通,里面传来陶维维的惊恐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他喊道:“维维!”
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紧张这个孩子。
对方用了变声器:“十点二十分到政法大学涟漪园人工湖边,不许报警,不然你将看到你儿子的尸体。”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陶正则颤抖着放下手机,像是视力失效,他眼前被一片血红色淹没了,恍惚中,他看见妻子难产时,手术室里止也止不住的血,那血流到了地上,他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儿子。
陶正则冲出大门。
他并不是全无理智,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他深知自己被警方怀疑和监视着。
他知道对方织了一张大网等着他往里面跳,也知道涟漪园的尽头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那是无尽的阴谋和洗也洗不尽的冤屈。
他可以选择报警,可在他全身而退的同时,也将收到儿子的尸体。
对方虽然用了变声器改变了声音,但那声音里透出来的阴冷和寒气没有改变,像是拿着刀的死神,那把刀对准的是他儿子的心脏。
那个可怜的孩子连他妈妈的样子都没见过,这都是他的错,他懊恼极了,过去的八年里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稚子无辜,就算死,也该是他死。
只要他去了,儿子就一定能平安。因为一旦儿子出了事,他身上的嫌疑反而会变轻,这对幕后的那个人来说不是好事。
陶正则一边往涟漪园的方向走,一边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渐渐的,妻子的脸与儿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那是此生最爱的两个人。
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十点二十分,陶正则推开涟漪园的大铁门走了进去。
夜色中,一个女孩跪在河边,她长发垂下,低着头,看不见脸也看不见表情。她身上的衣服又宽又大,像穿着睡袍的女鬼。
陶正则走过去,试探地叫了一声:“同学?”
女孩听见声音,身体突然一抖,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她倒了下去,身体重重摔倒在一旁。
她胸口插着一把刀。
陶正则认识这个女孩,是曾寻求过他的帮助的女学生苗京。
她说她家里出了事,她撑不下去了,她想死。她寻求了他的帮助,而他也帮了她。
她重新活了过来,又重新死去了。
耳边传来警笛声,几束刺眼的白光照在他的眼睛上。
陶维维是自己醒来的,他坐在地上,靠在一棵树下面。眼前依然是他过生日的那条干涸的小河。
小蛋糕翻在地上,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草莓酱混在一起。
陶维维背起自己的小书包,起身回家。
他怀疑自己被人偷袭了,可对方并没有伤害他,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他在犹豫,明天要不要告诉爸爸。
想想还是算了吧,上次跟大胖打架,大胖把他的胳膊抓出血了,他都没跟爸爸说。
爸爸太忙了,没时间带他去医院或者找大胖讨回公道。
陶维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他看见满屋子的鲜花。
电视柜上是大红色的玫瑰花,茶几上是一束粉色的满天星,装饰柜上是白色的百合,餐桌上是玫瑰和郁金香。
还有一个多拉爱梦的蛋糕,上面插着八根蜡烛。
他开心极了,冲进爸爸的卧室:“爸爸,爸爸。”
可卧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照片。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也没有听爸爸说过妈妈的样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跟他长得一样,是圆脸,眼睛也很大。妈妈的眼睛好漂亮,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妈妈在相框里看着他,唇角挂着温暖的笑,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相框里走出来。
陶维维扑上去,把相框紧紧抱在小小的怀抱里,他小声问道:“你就是我的妈妈吗?”
两行眼泪落在相框上,他赶紧用袖口擦掉。
电话响了起来,陶维维看了一眼接通:“喂,姐姐。我告诉你哦,我看见我妈妈了,我自己有妈妈了,我妈妈长得比你还要漂亮。”
宋柔只说道:“你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哪都不要去,很快会有警察叔叔过去。带头的那个人是你见过的邵叔叔,只给他开门,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开。”
陶维维低头看着手上的照片,歪着头说道:“姐姐你说错啦,还有我爸爸,爸爸也可以进来。”
挂了电话,陶维维抱着照片走到餐桌前,跪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蓝色的多拉爱梦的蛋糕。
这些肯定都是爸爸准备的,他很期待,一会爸爸回来,会对他笑吗。
邵其峰把陶维维带走了。
先带他去做了身体检查,再询问他今天发生的事。
陶维维一一作了回答,他已经意识到出事了,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抱着邵其峰的胳膊问他要爸爸。
等做好笔录,邵其峰带陶维维去了拘留室,考虑到小孩子的承受能力,邵其峰蹲下来,看着陶维维的眼睛:“维维,拘留室虽然是上了锁的一间一间的小房间。但那不是牢房,牢房才是关坏人的地方。”
“叔叔们拘留你爸爸,是需要他配合叔叔,把真正的坏人抓起来,你能明白吗?”
事实上,这非常艰难,警方已经在插在苗京身上的水果刀上发现了陶正则的指纹。那同时也是杀害了陈麦文和魏连虎的凶器。
也或许凶手就是陶正则呢,在真相揭露之前,谁都不知道事件会发生什么样的反转。
陶正则听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站起来,透过钢铁铸成的围栏往路的尽头看去。
他看见儿子毫发无伤地向他走来,怀里抱着白色的相框。透过那双小小的指缝,他看见相框里的妻子温柔温暖的笑眼。
他看见儿子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神亮了起来,向他飞奔而来。
他微微弯起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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