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立了赌约,怎可言而无信?”
“公孙先生,你所著学说,到底是二心之论还是万心之论?”
“也不知道这厮有几颗心,也不知道这厮有几层脸,神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本事吧!”
王彦阳冷笑道:“说什么神人, 一无耻之徒耳。”
对峙之间,徐志穹感受到隐隐杀气。
奇怪了,这厮没有修为,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杀气?
难道说……
这厮不是没有修为,而是我看不见他的修为?
徐志穹心头一凛,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
梁玉瑶还在一旁挖苦:“公孙先生,要么你就把这一万颗心逐一说一遍,要么你就跪下来好好磕个头!”
公孙文一直低头不语, 忽见怀王站了起来:“陛下, 依臣弟看来,学问上的辩争,不必非得见个高低,公孙先生满身宏才,莫因一言一语伤了和气。”
梁玉瑶皱眉道:“公孙文咄咄逼人之时,怎不见叔父说话?这厮如今争不过徐志穹,想要混赖,叔父却又说起和气?”
怀王怒视梁玉瑶,梁玉瑶毫无惧色。
在六公主眼中,怀王是绝对的政敌,是比太子更可恨的政敌,在任何情况下,梁玉瑶都不会给他留一点情面。
气氛越发紧张, 其余公主、亲王、郡王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昭兴帝开口了。
“玉瑶,不得无礼!”昭兴帝呵斥六公主一句, 随即环顾众人, 最终把视线放在了太子身上, “公孙文是太子伴读,这事情,交给玉阳处置吧。”
皮球踢到了太子这里,太子看了看公孙文:“公孙先生,好歹你也给我当了将近一年的教书匠,让你给我磕头,却是为难你了。”
公孙文抱拳道:“谢殿下念及此情,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辩论,在下猝不及防,入了徐志穹的陷阱,且等日后……”
“别说什么日后了,今天的账还是要算的,”太子站起身,掐着腰,露出平时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用你磕头, 但你得拜师,输了就是输了, 你得拜徐志穹为师!”
公孙文瞪圆了眼睛看着太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拜他为师?”
“怎地了?”太子垂着眼角道,“你们儒圣在世之时,可是拜过不少师父,他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儒圣尚有这等襟怀,让你拜个师却委屈你了么?”
公孙文咬牙道:“我不拜此愚人……”
太子沉下脸道:“公孙文,你输了,愚人就是你!你再敢说徐志穹是愚人,我便让你跪在这里磕一万个响头!”
公孙文没敢再多说,他转身面向徐志穹,拱手作揖道:“今公孙文,在论辩之时不敌徐灯郎,愿拜徐灯郎为师!”
徐志穹问太子:“殿下,公孙文的字是什么?”
“字恪忠。”
徐志穹点点头:“恪忠啊,你天资不济,心胸不广,年纪不小,脸皮不薄,学问又不怎么样,以后多学些术业基础,别胡乱著书立说,贻笑大方了!丢你自己的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为师的脸呀!”
王彦阳闻言放声大笑:“这厮所做所为,当真丢了徐千户的脸!”
另一名学士在旁道:“徐千户,你趁早将这厮逐出师门吧!”
一群御史和学士都在笑,梁玉瑶也在笑。
公孙文紧握双拳,一语不发。
……
当日讲学结束,太子和徐志穹欢欢喜喜回了东宫,等见了林倩娘,太子把今天的辩论讲述一遍,林倩娘大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加一等于三……徐郎,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么玄妙的方法,辩倒了公孙文?”
玄妙?其实也没什么玄妙。
问题的关键核心只有一个,永远不要用哲学挑战数学。
徐志穹要是这么说,只怕倩娘和太子都听不明白,于是他换了一个更浅显的说法。
“一加一等于二,是这天下所有道理的老祖宗,任何一条道理敢挑衅老祖宗,都站不住脚!”
“说得好,今天真是痛快!”太子没往深处去想,可倩娘不作声了。
徐志穹的话对她触动很大。
太子命人准备酒菜,三人正要庆祝一番,忽听有人来报,玉瑶公主来见。
“她来作甚?”太子一皱眉,“志穹,你先和倩娘躲一躲。”
……
梁玉瑶带着两名红衣使来到了东宫,太子带着内侍迎了出来。
“六姐,这刚分开一会,你就想我了?既是想我了,你自己来就好,带着她们作甚?咱们的事情传出去了不好!”
梁玉瑶啐一口道:“一张嘴便没个正经,我带了些酒菜,咱们喝一杯!”
“好说!”太子吩咐人摆桌子,“姐姐,且说你下了什么毒,我先备上解药!”
“能不能好好说句话!”梁玉瑶怒道,“若是不想吃我的菜,我当即泼了就是!”
“姐姐,你怎看不出我一片心意!”太子一脸真诚,“只要是姐姐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了!”
两人说说闹闹,把酒菜摆好,梁玉瑶叫两名红衣使先行离去,太子也屏退了一众内侍。
“六姐,”太子红着脸道,“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梁玉瑶点点头:“是冷清了一些,你把徐志穹叫来,咱们一并喝一杯。”
“叫他来作甚,却不误了咱们的好事?”
梁玉瑶双手交叉,放在大大的良心上:“太子,徐志穹要在宫里住上好长一段日子,日后我若是能容得下他,他日子也好过一些。”
太子点点头:“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
徐志穹在卧房之中正打算和林倩娘办正经事,可倩娘一直心事重重。
内侍吕运喜走了进来:“徐灯郎,玉瑶公主请你赴宴。”
徐志穹摆手道:“人家姐弟俩吃饭,我去作甚?”
“快些去吧,公主这脾气你也知道,这也是殿下的吩咐!”
“吕兄,劳烦你跟两位殿下说一声,我这有要紧事。”
吕运喜上前扯住徐志穹道:“徐兄弟,你可别为难咱家了,赶紧跟我走吧。”
徐志穹无奈跟着吕运喜去了正厅,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红衣使,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吕兄,一会你可离我近一些。”
“两位殿下有吩咐,正厅里不准留人,再说要是玉瑶公主想对你动手,咱家也没办法呀,兄弟,咱家替你念叨两句,求神灵保佑你平安,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进了正厅,梁玉瑶看徐志穹的眼神格外阴森,徐志穹心里上蹿下跳。
等落座之后,梁玉瑶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今天你给我兄弟挣了面子,这杯我敬你。”
什么情况,你不是和太子水火不容么?
你不是几次三番想杀我么?
你还敬我一杯酒?
这酒该不是有毒吧?
徐志穹端着酒杯,看向了太子,太子怒道:“看我作甚?我还能给你试酒么?”
梁玉瑶从徐志穹手里夺过酒杯,一口喝了,随即又倒了一杯给徐志穹:“这回你放心了吧。”
徐志穹拿过酒杯,觉得这意味有点不对。
大宣虽然开化,但女子喝过的酒杯,不该再给男子喝。
可梁玉瑶既然递了过来,徐志穹也不好推辞,只能一口喝了下去。
太子观察片刻,看两个人都没有毒发,也拿起酒杯道:“六姐,志穹,我敬你们两个一杯。”
六公主嫣然一笑:“瞧你们两个嘴脸,这也算得上大丈夫襟怀?”
喝了酒,气氛融洽了许多,梁玉瑶直接打开话题:“弟弟,你觉不觉得今天事情有些奇怪?”
太子啃着鸡翅膀道:“怎说奇怪?”
“公孙文那鸟厮敢来羞辱你,肯定是有父皇授意,怀王也在一旁附和,这却是何道理?”
太子吐出一块鸡骨头,哼一声道:“还问什么道理?什么道理你不懂么?这些年父皇羞辱过我多少次?你不都在一旁附和?”
梁玉瑶笑道:“那不一样,我和你争惯了,到底都是父皇的种,可怀王是什么人?他几次谋权篡位,父皇一直看在眼里,为何要拉拢怀王打压于你?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说话间,梁玉瑶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正在啃鸡腿,啃的满嘴是油。
太子叹道:“父皇一直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难道看得上怀王?”
太子道:“这其中恐怕有三位长老插手。”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以梁玉明之所作所为,诛灭九族都是应该,可为何三位长老一再袒护怀王?”梁玉瑶又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吃羊肉,嘴都塞不下了。
“许是为了宗室安宁吧!”太子独自喝了一口酒,没再多说。
梁玉瑶叹道:“今天且在这里说一句话,出了这门我便不认,若是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能否保全我一条性命?”
太子拍着胸脯道:“我绝不会伤了姐姐的性命,这句话敢以人头作保,倘若姐姐当了皇帝,能保全我一条性命吗?”
梁玉瑶苦笑道:“可恨我是女儿身,这辈子是没这机会了!”
太子神情严肃:“只问姐姐一句,能是不能?”
梁玉瑶点点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仅要保住你性命,还要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子孙昌盛!”
姐弟俩互相凝望,徐志穹在一旁喝汤。
咕咚!咕咚!咕咚!
梁玉瑶一拍桌子:“徐志穹!我们时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徐志穹差点把汤喷出来,强吞两口咽了下去,抹抹嘴道:“听着呢,都听见了。”
“听见了,怎就不说句话?”
徐志穹笑道:“皇室之事,哪有我说话的份?”
“你别以为此事与你无关,怀王若是做了皇帝,第一个千刀万剐的就是你!”
“公主此言差矣!怀王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帝?”
太子道:“未必不能,父终子继,兄终弟及,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道:“可太子还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怀王。”
梁玉瑶道:“太子若是不在了呢?”
太子若是不在了……
刺客!
太子道:“以此推断,刺客应是怀王派来的。”
梁玉瑶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太子笑道:“我一直以为是姐姐派来的。”
“这话说得真没良心!”梁玉瑶怒道,“玉瑶宫与东宫一墙之隔,我与你比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下作手段害你?”
太子哼一声道;“你平时害我还少么?”
两人争执起来,徐志穹默而不语。
梁玉瑶道:“你怎不吃了?”
“吃饱了。”徐志穹捏了捏下巴,陷入了沉思。
刺客可能是怀王派来的,这一推断合情合理。
可昭兴帝想不到这一点么?
他为何要拉拢怀王羞辱太子?
向怀王示弱,博取和解?
他若真有这么软弱,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国君。
那血树是昭兴帝种下的么?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调动苦修工坊?
饕餮外身又是怎么回事?与昭兴帝有干系么?
怎么昭兴帝的心思这么难捉摸?
……
秘阁之中,公孙文跪地顿首。
大宣是不向皇帝行跪拜礼的,但公孙文是个特例,他坚持要按前朝传统,跪拜皇帝。
“微臣无能,今日却被徐志穹那泼赖当众羞辱。”
昭兴帝一笑,命令公孙文起身:“爱卿,口舌之争,本就不是朕之所愿,那厮但以诡辩之术取巧,卿又何必在意,怀王那厢,可曾与你联络?”
公孙文点头道:“时才叫人送信与臣,约臣明夜,到其府中赴宴。”
昭兴帝点头道:“明夜之事当妥善处置,今夜之事,亦不可怠慢。”
公孙文再次跪拜:“臣,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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