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太卜得手了,因为苍龙三长老不敢查。
苍龙殿后园, 梁季雄正与徐志穹对饮,添置了几个小菜佐酒。
徐志穹胃口大开,吃了一盘鹿筋,一盘熊掌,一盘海参,一盘花雀舌,一碗蟹黄,喝了一坛子班楼的“琼波”酒。
梁季雄笑道:“酒菜素朴, 你多担待!”
徐志穹擦擦嘴道:“客气甚来,家常便饭挺好,就是油腻了些,若有些素菜更好,谢二当家的款待。”
二当家的……
梁季雄笑道:“你对苍龙殿好像不大熟悉。”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第一次来。”
“提灯郎也算是京官,纵使没来过苍龙殿,对苍龙殿也该知晓一二,老朽乃苍龙殿圣威长老,论及辈分,算是当今陛下的曾祖,你叫我二当家的,这合适么?”
徐志穹再度抱拳:“叫生分了,生分了,恕徐某失礼, 二哥,您是个大度的人……”
“放肆!”梁季雄一捶桌子, “徐志穹, 我没心思与你磨口, 我只问你一句, 你死而复生是否与白虎真神有关?”
徐志穹神色平静道:“我若说了,这条性命就没了!”
梁季雄看不出丝毫说谎的迹象,心里有了大致推断。
能令人起死回生,纵使不是真神,至少也得有一品修为,白虎之下有蚩尤,蚩尤之下有西方七宿,这都不是凡人能招惹的人物。
想到此,梁季雄有了定论。
“你随我来正殿!”
适逢大雨,正殿屋顶破裂,积水颇深。
梁季雄脚踏水面,水不湿鞋,来到梁功平耳边,低语了两句。
梁功平点点头,对怀王道:“贤康,你先回去,容我等和陛下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怀王道:“罪证坐实,为何还要商议?”
“贤康, 要顾及大体!”
“今日若是不给我孩儿一个交代,我绝不离开苍龙殿一步!”
徐志穹上前道:“好,我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伸出双手,好像要等镣铐。
怀王狞笑道:“好,是个有血性的,来人,把他给我锁了!”
两名侍卫拿上镣铐,正要来锁徐志穹,忽见徐志穹右拳一抬,正中怀王下巴,左拳一挥,再中怀王的面门。
怀王哀嚎一声,当即倒地,梁功平咬牙道:“这厮太狂妄了!”
梁季雄连连摇头,示意梁功平暂且忍耐。
徐志穹走到怀王近前:“你儿子勾结蛊门,害了两万性命,我只打了你两拳,算是给你留个记号,以后这笔血债还得慢慢跟你算。”
怀王喝道:“杂种,你还敢罗织构陷!”
“你儿子死的时候都是条虫子,你若是眼瞎了看不见,且把你儿子尸首拼一拼,再看的仔细一些!”
怀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起身离开了苍龙殿。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跟我去皇宫面君。”
徐志穹回身抱拳:“全听圣威长老吩咐。”
当着别人的面,就不好叫二哥了,得给长老留个面子。
……
到了皇宫,梁季雄只告诉昭兴帝一件事:“徐志穹不可惩处,只能褒奖。”
昭兴帝看了徐志穹一眼,一股憎恶涌上心头。
但昭兴帝不会把憎恶写在脸上,相反还对徐志穹报以期许的笑容:“徐卿,且去龙图阁稍候。”
徐志穹退下,昭兴帝没有急着做出决断,他先送走了梁季雄,随即叫人把太子和六公主叫到了秘阁。
“徐志穹死而复生之事,你等可知?”
太子道:“孩儿知晓。”
梁玉瑶道:“死人焉能复生?此事委实荒唐!我料定此人定是诈死,请容孩儿查办此事!”
太子坦诚,六公主爱表现。
一个想证明自己没心机,另一个想证明自己很有心机,两人的态度都在昭兴帝的意料之中。
“今苍龙殿已查明,徐志穹于朝廷有功,应予以褒奖,玉阳,依你之见,当如何奖赏?”
太子想想道:“就算有功,也是杀了宗室的罪人,还让他回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功过相抵,不升不降,赏他些银两就是。”
“玉瑶之意如何?”
梁玉瑶道:“若还让他回掌灯衙门,难说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玉瑶宫里缺一名侍卫,且把他招进宫里当差吧,我日夜监视着他就是。”
昭兴帝笑道:“你容得下他?”
梁玉瑶心头一紧,看来刚才说错话了。
父皇厌恶徐志穹,我若把他招进宫里,似乎在与父王做对。
她正思考该如何回应,太子在旁催促道:“父皇问你话呢,徐志穹挺大的,你能容得下他?”
“父皇!”梁玉瑶怒道,“太子却又出言相辱!”
太子哼一声道:“我是怕你玉瑶宫里出了丑事。”
“那就把他阉了再送来!”
“你就那么想要徐志穹?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来往?”
梁玉瑶慌忙道:“父皇,孩儿和徐志穹绝无来往!如何处置这厮,且听父皇吩咐。”
昭兴帝沉下脸道:“日夜听你二人争吵,聒噪不休,却从未见你们出过一点正经主意,都下去吧!”
太子和公主告退,昭兴帝思量着如何安置徐志穹。
留在宫里是不可能的,徐志穹行事狡诈凶狠,留在宫里等于留下个刺客。
送回掌灯衙门也不妥,他在掌灯衙门的根基太深。
思来想去,昭兴帝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不如把他送去兵部,让隋智看管起来。
入夜,昭兴帝叫来隋智,把事情说了。
隋智躬身施礼:“陛下,恕臣直言,此举不妥。”
昭兴帝皱眉:“有何不妥?”
“徐志穹有不臣之心,倘若参与兵事,只怕后患无穷。”
昭兴帝道:“你自多加限制,不让他参与兵事便是。”
隋智摇头道:“恕臣无能,此人恐防不胜防,陛下可知,怀王昨夜追捕徐志穹,从白虎山一路追至西城门,城门尉伍善兴以防止乞丐生事为由,关闭城门,将怀王挡在了城外,徐志穹趁机逃回了掌灯衙门,
以此可见,徐志穹在军中已经有了些根基,此人极其善于经营人脉,若是去了兵部,不出数月,只怕比在掌灯衙门的根基还深!”
昭兴帝微微颔首,认可了隋智的说法。
陈顺才在旁暗自赞叹,难怪隋智深得陛下信任,其心思缜密,果真异于常人。
昭兴帝道:“依卿之见,此人该如何安置?”
“依臣拙见,此人还应回掌灯衙门。”
“你也知道他在掌灯衙门颇有根基,却不怕他再度兴风作浪?”
隋智道:“掌灯衙门只有三百多名提灯郎,与徐志穹同流者,只有百余人,其中数红灯郎乔顺刚修为最高,也才堪堪六品,
没了武栩,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今又有史勋担任千户,只要稍加防范,徐志穹必然掀不起风浪,只是日后不能让他再做青灯郎了。”
昭兴帝点点头:“既是要奖赏,自然要擢升,就让他做个七品灯守吧。”
隋智摇头道:“不妥。”
“那便让他做个绿灯郎?”
“更不妥。”
昭兴帝眉头一簇:“难不成让他做千户?”
隋智道:“陛下,臣不愿让徐志穹再做青灯郎,不是出于对徐志穹的褒奖,而是出于对钟参的防备。”
“钟参?此事与他何干?”
“陛下,皇城司各部职务,钟参皆有任免之权,无论任命徐志穹做青灯还是灯守,很快都会被钟参提拔为绿灯,一旦做了绿灯,手下将有数十名提灯郎听他调遣,他又将在掌灯衙门扶植起一方势力。”
昭兴帝一笑:“卿之意,是让他做红灯郎,副千户?”
“臣正是此意,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红贵绿威,说的就是掌灯衙门的职务,红灯郎身份高贵,但实际权力却掌握在绿灯郎手里,因为绿灯郎直接接受掌灯千户的调遣,
把徐志穹放在红灯郎这个位置上,钟参也无可奈何,除非史勋犯下大错,否则徐志穹升无可升,只能留在红灯郎的位置,挂个虚职。”
昭兴帝回过头去,问陈顺才:“你觉得如何?”
陈顺才问了一句:“隋侍郎,倘若史勋当真犯下大错,被钟参降了职,又该如何?”
隋智道:“陛下另指派一位千户即可。”
陈顺才又问:“倘若钟参故意让徐志穹犯错,把他降职为绿灯郎,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道:“倘若徐志穹犯错,只要钟参认了,就是不可饶恕之错,小错将其革职,大错将其下狱就是。”
陈顺才又道:“倘若白虎真神再次怪罪下来,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笑道:“陈秉笔多虑,白虎真神哪有心思时时刻刻盯着凡间?纵使真神怪罪下来,徐志穹一条性命还在,如何处置,陛下再做定夺,
皇城司,终究在陛下执掌之中,只要不给钟参留下余地,钟参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冒犯陛下尊威。”
好智慧,陈顺才无话可说。
昭兴帝点头道:“徐志穹之事,便依卿之所言,至于钟参,朕不忍心严惩他,但也要给他个教训,卿给朕出个主意吧。”
隋智道:“不瞒陛下,我与钟参私交甚好,也深知其性情,钟参对陛下忠心不二,此番犯下大错,乃受起部下蛊惑,故而惩戒不应在其本人,青衣阁姜飞莉,武威营余杉,日后当加以限制。”
陈顺才赞叹道:“隋侍郎所言,句句都在要害。”
昭兴帝点头:“此事便交爱卿处置。”
说完,昭兴帝微微抬了抬手,陈顺才会意,悄悄退出了秘阁。
秘阁之中只剩下昭兴帝和隋智两人。
昭兴帝压低声音:“真神外身之事,进展如何?”
隋智道:“臣正有要情向陛下禀报。”
……
小院里,袁氏刚和孩子吃了饭,一边看着孩子读书,一边做着针织。
院子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孩子看向窗外,被袁氏拧了一下:“专心些,今日课业若是背不下来,看先生明天不打你!”
孩子看了两眼书,忽然抬头看向门口,喊一声道:“娘,提灯笼的来了。”
“哪个提灯笼的……”袁氏一回头,但见徐志穹走进了屋子。
“嗷!”
袁氏一声惨叫,却似野猫殴斗之声,抱着孩子,连滚带爬,缩进了墙角:“灯郎爷,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明日民妇再给您烧些香烛纸钱,您饶过民妇一回,民妇给您磕头了。”
徐志穹喝道:“你说你错哪了?”
“民妇给您做衣裳时量错了尺寸,下摆做长了,肩做窄了,想您也不会再穿了,便给您送到了坟前,民妇知错了,您大慈大悲,入土为安,大慈大悲,入土为安……”
这女人学坏了,生意做多了,也会糊弄鬼了!
“知错便好!”徐追穷哼了一声,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再给我做件袍子,我升官了!”
……
孙羊店里,徐志穹叫了一桌好菜,把大师姐请来,把童大哥请来、把乔顺刚请来,把余杉、韩宸、伍善兴都请来,把衙门里的弟兄们聚在一起,开怀畅饮,还特地把蔡士三叫来,在旁献唱。
徐志穹专门敬了余杉一杯,余杉拿着酒杯,脸上五味陈杂:“且不说你如何死而复生,却说你还升了六品副千户红灯郎?”
徐志穹点头道:“余师兄,咱们兄弟拍着良心说话,这事把你气死了没有?”
……
明灯轩里,史勋叫来了弟弟史川。
“你在地牢下深狱旁边,打扫一间房舍,让徐千户住下,看管深狱里的犯人。”
“哥哥,让副千户守大牢,这不合规矩,再说了,那个女犯太邪门,据说在刑部的时候,谁要是敢看管她,都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你管恁多作甚?徐志穹要是死了,你还心疼是怎地?”史勋狰狞一笑,“咱们徐红灯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犯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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