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虽离了家,可毕竟还是宋家女儿,近日小六儿是久了没见,所以想她得慌。
才一看见宋仪,宋攸就眼前一亮,扑了上去:“五姐姐,五姐姐!五姐姐好厉害!”
宋仪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原本怔然了片刻,转瞬又张开怀抱,接住了已经是个大姑娘的宋攸。
宋攸在宋家几个姐妹里,着实算得上漂亮。
白嫩嫩的脸蛋,黑亮亮的眸子,粉嘟嘟的嘴唇,穿着得体,又不失活泼,比之别家的闺秀多了几分难言的灵气,才一出来,可引得不少人转过脸来看。
当然,在看见接住宋攸的宋仪的时候,那眼神,免不了又亮上几分。
宋仪倒是习惯了,她才做完了一桩坑人的大事,这一会儿满身都是慵懒的气息。
“小六儿,人在外头呢,还不注意着些。”
她笑着提了一句,伸出指头来点着宋攸的额头,倒是一副大姐姐宠溺自家妹子的模样。
宋攸一向喜欢宋仪,即便是她离开了,也从没改变过,这会儿抱着宋仪的手臂,眼睛里都在冒星星:“五姐姐最厉害了,小六儿也想跟姐姐一样厉害!明年小六儿也要去京城书院了,好开心的!”
是啊,小六儿也要去京城书院了。
宋仪瞥了一眼在旁边有些局促的小杨氏,她似乎有些尴尬,不过宋仪并不怎么在意。
拉着宋攸的手,宋仪还挺和善:“京城书院里头的先生人都挺好,当世有名的大儒可也不少,回头我招呼一声,也好相处,不必担心什么的。”
小杨氏心里一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她说不出什么来,也只能带着几分羞愧地垂下头去:“那还要仪姐儿费心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更何况,宋仪真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
小杨氏当初有过差错是真,但是宋仪尚记得她当初的好心,作为嫡母,没苛待下头人,对自己还颇好。
孟姨娘在她手下受委屈的时候也不多。
宋仪记得她这一份好,如今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更何况,小六儿是个乖孩子。
抬手摸了摸宋攸额前的发,宋仪道:“小六儿若喜欢读书,回头带你见一些大儒去。”
“五姐姐真好!”
宋攸眼冒星星,身后仿佛有小尾巴在摇动。
宋仪看得发笑,拉着她便道:“时辰也不早了,顺便去用些糕点再回去吧。”
“嗯!”
没等小杨氏答话,宋攸已经抢先用力点了点头,攥紧宋仪的袖子便没松开了。
松鹤楼。
用完桌上排着的一些糕点,宋仪看宋攸一副餍足的表情,心里头也软乎乎的。
宋攸年纪小,尚有几分天真的童趣。
吃完了,眨巴眨巴大眼睛:“这家的糕点真好吃,我还想带给小鱼吃一点。”
“小鱼?”
宋仪有些发怔。
小杨氏尴尬道:“不过是小六儿身边的贴身侍女,近日来卧病在床……仪姐儿你别往心里去,小六儿年纪小,不懂得这些。”
说完,又转头呵责宋攸:“那不过是个贱命的丫头,你怎可这样糟践你五姐姐的心意?”
身边的侍女吗?
宋仪想着,却并没有生气。
她笑了一笑,劝慰小杨氏道:“小孩子心性,也是心善,何必苛责她?
绿衣,去叫小二过来,一会儿打包一些带走。”
“是。”
绿衣看着宋攸,似也觉得这姑娘心善,笑着就去了。
最后不自在的,反倒又只有小杨氏一个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一个小丫头罢了,哪里值得做姑娘的这样费心?
小杨氏也不例外。
可宋仪从不这样想。
小六儿确是个心善的,而在宋仪想来,这世间善善恶恶自己已经见得够多,自己未必是个善人,可世上的善人都该有好报。
眼见着天色有些暗了,宋仪才告别了小杨氏与宋攸,朝着远处去。
高楼上,小杨氏站在前头,宋攸挽着她的手跟在身边,也看着。
“娘,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娘没有不高兴,只是……太高兴了……”
“是吗?”
宋攸不谙世事地笑了笑,依旧开心,“以后我入学,旁人肯定都要高看我一眼的,我五姐姐可这样厉害呢!”
“是啊……”
是这样厉害呢。
马车内。
绿衣力道适中地给宋仪按着肩膀,也好叫她在赶赴下一个“战场”之前,能放松下来。
“六姑娘倒一向是个喜欢您的……可这人心会变,谁也说不准啊。”
“话是这么说……”
可她到底还是希望小六儿好的。
只是……
结果不一定能如愿就是了。
宋仪手搭在扶手上,笑容里带了几分说不明的味道。
“最怕的就是在别人的光环下头活着……”
天知道,以后的宋攸到底会遭遇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仪无法预料,也不愿意再去想。
她道:“天机和尚说,万法皆为无法,我等凡俗之人只要尽人事便好。”
剩下的,留给天。
车外头,已经是一天的尾巴。
夕阳铺在街面上,劳碌了一整日的小贩们扛着货物纷纷踏上归途,暮色里,微寒的鸦影斜斜飞过城墙脚。
挨着墙根的位置,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厮,正在四处张望。
待得看见远远过来的马车,他终于眼前一亮,一个转身就走进身后的庄子里,跟人通报了什么。
“宋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大先生已经等久了。”
才刚从车上下来,宋仪就听见了热情的声音。
她笑了一下,道:“那看样子还是我慢待了你们家大先生。”
“不敢不敢,天寒了,您拿着这个。”
那小厮脸上带着笑上来,利落地打趣了一句,递上添了炭火的手炉来,让绿衣放给宋仪手里捧着,这才头前带路去。
宋仪手里捧着炉子,倒是心下暗赞。
果然陆无咎手底下没有什么简单的人,单看方才这小厮,虽然是态度谦恭,可打趣起两句来,都是不卑不亢,想来应该是陆无咎比较倚重的人。
当然了,能叫这等人出来迎自己,陆无咎也算是有点眼色。
一路进了庄子,绕过回廊重重,宋仪抬眼看了看。
四处已经点上了灯笼,有些暖黄的灯光将院落四角给照亮,廊下站着不少的仆人,远一些的在说话,不过声音都很小,不怎么听得清;近一些的自然安安静静,半点没有声音。
宋仪一路走来,只觉得此处亭台楼阁乃是雅致至极,叫人看了心里安定。
早先今日在京城书院折腾了许久,宋仪实则有些疲惫,只是在人前强撑着,不想到了此处竟然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陆无咎,果真有点本事。
不知觉间,宋仪唇边带了几分笑意,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陆无咎并没有坐得多里面,手里正拿了一把剪子在修建花枝,不知哪里来的早腊梅,看着竟然已经有一点点小小的花苞了。
转过头来,就瞧见门口铺着宋仪一点细细的影子。
抬头,是这一位惊世美人眼底淡淡的笑意。
陆无咎眼底从来没有美色,只有红粉骷髅,所以目光半点也没在她脸上停留,只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五姑娘今日可是要扬名立万。”
扬名立万?
宋仪可没想过。
她一笑,像是见到自己老朋友一样走了进来,往靠南一溜那一把太师椅上一坐,便道:“对陆大先生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五姑娘的好事,就是在下的好事。”
陆无咎到底也不否认,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宋仪的来意。
“嗒。”
剪子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花架旁边,看着已经清秀了几分的了插瓶,他满意地勾了唇。
“宋五姑娘可是准备动手了?”
“冬天快到了,也是时候修建掉枯枝败叶了。”
宋仪看着那被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花枝,若有所思,又道,“到底还是当过军师的,陆大先生的手艺果然不错。”
“宋五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我现在不是军师一样。”
即便是大将军还朝了,自己也还是军师啊。
整个朝中一等一的白纸扇,陆无咎的名声可是众人都知道的。
宋仪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宋仪无奈:“您要这般说,我可也没办法了。
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这等细节倒也懒得追究了……如今只剩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就看陆大先生什么时候放下去。”
“芙蓉斋乃是如今卫锦最大的产业,并且并不止的京城有。”
陆无咎衣摆一掀,也坐了下来。
吹一吹茶沫,茶盖一掀,陆无咎眯起了眼睛,轻松而惬意:“早两年没听你说要整治卫锦,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所以,即便是舍弟的商行有根基有底蕴,一时半会儿要在全国各地都压倒卫锦,不怎么可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几年来,卫锦又不是个傻子,芙蓉斋一开再开,一家又一家,即便原来只是一家小店铺,这会儿也几乎遍布全国了。
规模这般大的脂粉铺子,陆无咎都是第一次见。
他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卫锦”。
只是……
眼光一转,陆无咎便看向了宋仪:“可惜……她底子太薄,宋五姑娘手里还有杀手锏,这会儿应该给我了吧?”
原本开粉黛阁的时候,宋仪就已经透露过一部分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能完全地信任陆无咎,这个时候,卫锦已经是落水的一条狗,用不着自己再客气。
宋仪从袖中摸出一本小簿子来,上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许多香粉香料的方子。
“有这些,足够用了。
我不指望一本万利,即便是一锤子买卖,也够捞上一笔。
陆大先生拿大的,我拿小的就好。”
卫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宋仪的身体里停留太久,以至于留下这样多的破绽。
约莫,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咸鱼翻身吧?
宋仪想来也是觉得讽刺,只道:“且叫她好好看一看,自己珍而视之的东西,被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东西扔出来时候的感受。”
“宋五姑娘,真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陆无咎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宋仪,给她下了个判断。
宋仪正待说自己这不算是什么,顶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料想,陆无咎摸出白纸扇来轻轻一摇,笑道:“回头找几个人去芙蓉斋的脂粉里动点手脚,再叫上几个花子,千金万两的生意也没得做……”
宋仪:“……”
这般的陆无咎,也有资格说自己歹毒吗?
宋仪有种扶额叹息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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